崇祯九年六月末,朱由检站在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沉重地扫过帝国四方燃起的烽火,他手中可打的牌已寥寥无几。
此刻,他还能直接调动的,仅剩下五万京师军屯士兵。这些士兵名义上是军队,但绝大多数时间只是在京畿附近的田地里耕作,他们的主要职责是生产粮食,而非操练战阵。
即便是八日前派给卢象升、前往陕西试图打开局面的那二万部队,虽稍经操练,情况比这五万人略好,但其训练度和实战经验,也远远无法与孙传庭早先带往四川的那三万真正的百战精锐相提并论。
这正是孙传庭每次出征,最多只抽调三万五千人马的深层原因。那额外的五千人,实则是作为预备梯队,旨在让他们感受战场氛围,并在主力出现伤亡时能及时补充。而剩下的超过六万五千军屯士兵,则属于“预备役中的预备役”,是国家最后的战略储备,非到万不得已、生死存亡的关头绝不可轻动。因为这近七万壮劳力一旦长期脱离生产,投入战场,至关重要的粮食生产便会立刻陷入停滞。短时间内或可支撑,但时间稍长,必将引发可怕的连锁反应,如同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导致整个后勤体系乃至帝国根基的崩塌。
然而,就在此刻,这“万不得已”的时刻终究还是到来了。
就在八天前,卢象升才刚刚带着皇帝手中最后一张能机动的王牌——那两万八千名训练稍好的军屯士兵,奔赴陕西,他们的任务是打通与四川的联系,尝试接应和救援被困的李邦华、周文郁、秦良玉乃至孙传庭部。
卢象升前脚刚走,后脚来自中原的惊天噩耗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达御前——开封告急!左良玉大军得到增援,攻势如潮,这座中原重镇已岌岌可危,随时可能陷落。
“臣河南巡抚李岩、臣河南总兵李红,泣血顿首陛下:
左良玉逆贼复得大批援军,其势更炽,携重炮云梯,昼夜猛攻不休。开封危如累卵,城墙多处崩毁,皆以砖石土木并……并忠勇将士之遗躯勉力填补。
城内粮秣已将罄尽,粗略核算,仅堪支用一月半。守城士卒,自万余血战至今,伤亡枕藉,堪战者已不足四千!满城文武,多半带伤。
然,陛下,开封军民之心未堕!百姓感念陛下清丈田亩、均平赋役之德,知逆贼若破城,必复旧日苛政,故皆愿与我等共守此城,死战不降!老弱妇孺送食运石,青壮登城协防,此诚开封至今尚存之根本!
然,臣等深知,人力终有穷时。今外无援兵,内乏粮械,唯凭一腔忠愤,与贼决死。臣夫妇受陛下殊恩,拔于草莽,委以封疆,信任不疑,虽万死难报。今唯有竭尽残生,率此四千残兵与满城义民,固守待援,直至最后一息。
陛下不必以开封为念,乃当以天下社稷为重。若……若天命不佑,臣等唯愿以血染此城垣,以魂守此土地,不负陛下,不负大明!
左逆援兵已至,攻势日急,开封存亡,恐在旬月之间。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李岩、李红 绝笔
“河南不能不救!李岩夫妇……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殉国!”混杂着绝望、愤怒与不甘的朱由检猛地一拳砸在舆图上开封的位置:“朕跟你们拼了!!”
他霍然转身和王承恩说道:“速传曹变蛟、周遇吉、孙芸即刻见驾!”
片刻之后,三位肩负护卫太子与皇后重任的嫡系将领——曹变蛟、周遇吉、以及女将孙芸,疾步踏入暖阁。
朱由检没有半分寒暄,目光扫过三人,直接下达了近乎残酷的指令:“河南告急!开封危在旦夕!朕命你三人,即刻点齐二万京师军屯兵,汇合你们各自麾下的亲兵家丁,火速驰援河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朕撕开左良玉的包围,救出李岩,守住开封!”
他话语一顿,声音变得更加沉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艰难,但他必须让将领们清楚他们将要带领的是怎样的队伍:“朕必须告诉你们,这批军屯兵,绝非白谷、建斗所率之精锐。他们……他们疏于战阵,操练有限,多半时日只是在田亩间劳作。能否堪当大任,朕……心中亦无把握。”
“朕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朕……已无兵可派!社稷危难,唯仗诸位将军之忠勇,或可……死中求活!”
曹变蛟、周遇吉、孙芸三人闻言,脸色无不凝重。他们深知这批“庄稼兵”的底细,更明白此去河南无异于以卵击石。然而,看着御座上皇帝那近乎崩溃却又强撑着的决绝,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单膝跪地,抱拳应声,声音斩钉截铁,毫无迟疑:“臣等领旨!必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曹变蛟、周遇吉、孙芸三人已抱定必死之心,准备带领那二万“庄稼兵”去完成一项近乎自杀的任务。
然而,御座之上的朱由检接下来的话语,却如同连珠重炮,一记记砸得三位将领头晕目眩,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在绝望中产生了幻听,甚至在一瞬间产生了大不敬的荒谬念头——万岁爷是不是急糊涂了,在拿我等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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