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理想丰盈,现实却很讽刺。朝廷机构随迁都而愈发臃肿,官员数额翻倍,处理政务的效率却陡然下降,彼此扯皮、争吵推诿的功夫倒是日益精进。更让朱由检窝火的是,他那每年一百万两的内帑“零花钱”,在北边时就时常拖欠,总能以“路途遥远,损耗甚大”为由搪塞过去。
如今他本人就坐镇江南,这理由再也站不住脚。可这帮臣子,竟又想出了更绝的借口。
崇祯十三年四月,一份来自户部的奏疏静静躺在御案上,上面的理由让朱由检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奏疏毕恭毕敬地禀报,运送内帑银两的船队在淮安段沉没了,目前正在全力打捞,请陛下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沉了?!打捞?!”朱由检盯着这把他当傻子糊弄的奏本,气得他猛地站起身,下意识就往墙上挂着的天子剑望去,那一刻,他是真恨不得提剑冲去户部衙门,看看让谁的脑子先沉下去!
皇太极怕是真猜对了。照这个情形下去,那位在北方能雷厉风行的朱由检,很有可能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活活憋屈在这南京城的温柔泥潭里,最终被这群“忠心耿耿”的臣子们气死在他前头。
不过,在一片糟心事中,总算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这消息来自于朱由检最为倚重的臣子之一——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
自崇祯十二年随驾迁至南京,李若琏便满怀期待,意图在这南方重地大展拳脚。然而,他很快便陷入深深的失望乃至愤怒之中。他绝望地发现,整个南方的锦衣卫系统早已从根子上烂透了,纪律涣散,与地方豪强勾结甚深。更令他光火的是,区区南京的锦衣卫千户、百户,竟也敢对他这位京师来的最高指挥使阳奉阴违,甚至甩脸色看。
李若琏是何等人物?是能令北方官场闻之名而胆寒的角色。这些人敢给他脸色看,简直是嫌自己命太长。
他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给朱由检上了一道密奏,直言不讳:“南方卫所积弊已深,几近无可救药。臣请旨暂返北镇抚司,遴选忠耿骨干,并招募训练新血,以期彻底重整江南缙绅。”他恳请陛下给他一些时间。
朱由检自然准奏。
于是,崇祯十三年五月,李若琏去而复返。这一次,他身后跟随着数千名从北方带来的精锐嫡系,个个神情冷峻,行动间透着肃杀之气。他踏入南京城的第一步,便是立威。
一场迅疾而冷酷的清洗旋即展开。南京镇抚司的衙门内,昔日那些跋扈的家伙迎来了末日。诏狱人满为患,刑场上更是杀得人头滚滚,血腥之气月余不散。短短一个月内,李若琏以铁腕手段彻底肃清了内部顽疾。
紧接着,他将自己带来的北方骨干以及精心培训、效忠观念已被彻底重塑的新锐锦衣卫,像钉子一样,牢牢楔入了南直隶各个要害府县。一张全新的、直属于天子、也只听命于李若琏的监察网络,悄然覆盖了江南之地。
既然李若琏已牢牢掌控了应天府,改革便可以开始。这一次,朱由检决定就从天子脚下的南京开始,而突破口,他选择了司法。
一道醒目的皇榜很快贴满了南京城内外各门:皇帝谕旨,凡有冤屈之百姓,皆可径往锦衣卫衙门口投递诉状。若不识字或无钱请人代笔,自有锦衣卫校尉代为书写陈情。榜文最后那句尤为醒目——只要案情明白、证据确凿,锦衣卫将当场拿人查办,绝不姑息。
皇榜甫出,确在南京城内激起波澜,但百姓们的反应却并非简单的欢欣鼓舞,而是交织着长期的畏惧、谨慎的观望与一丝压抑已久的期待。
最初几日,锦衣卫衙门前虽围满了人,却多是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看客。无人敢轻易上前。对于升斗小民而言,官府的榜文见得多了,谁知这是否又是另一场冠冕堂皇的作秀?更何况,那可是凶名在外的锦衣卫,平日避之唯恐不及,如今竟要自己主动凑上去?万一状纸递进去,反被追究个“诬告”之罪,岂非自投罗网?
然而,皇榜的内容以及“当场拿人”的承诺,还是慢慢激荡起涟漪。几日过去,开始有胆大者,或是已被逼得走投无路之人,抱着豁出去的心态,战战兢兢地前来尝试。
一名老翁,在识字的邻居陪同下,哆嗦着陈述了自家田产被当地乡绅强占的经过。一名妇人,哭诉丈夫被恶吏诬陷、锁拿入狱的冤情。锦衣卫的记录官面无表情,却逐一详细记下,并让他们按上手印。
随后发生的事情,震动了整个南京。就在诉状递交后的第二天,那名强占田产的乡绅还在茶楼里与人吹嘘“府衙上下皆是我友”时,数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便直接闯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锁链加身,径直拖走。速度之快,动作之凌厉,毫无周转说情的余地。
消息传开。百姓们这才渐渐相信,这次来的,恐怕是真的“青天”——锦衣卫衙门口的人,终于开始排起了长队。
某日清晨,南京锦衣卫衙署外,雾气尚未散尽,却已黑压压地聚了不少人。多数是衣衫褴褛的平民,他们挤在一起,低声交谈,目光却一致地望向那扇平日令人望而生畏的朱漆大门,眼神里交织着期盼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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