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杰像只被猎犬追逐的狐狸,在迷宫般的上海里弄里狂奔。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阴沟的霉味和煤灰的呛人气息,直灌入他火辣辣的肺部。身后,许志强那杂碎粗野的咒骂和皮鞋砸在青石板上的脆响,如同追魂的鼓点,紧紧咬在他的身后。
“小赤佬!给老子站住!妈的,看你往哪儿跑!”
不能回76号宿舍,那是自投罗网。任何已知的联络点此刻都可能成了陷阱。苏曼琳那句“工具盒里的小玩意儿”的警告,像淬了冰的针,刺在他的神经上。许志强刚才堵他,开口就问工具盒,这绝不是巧合!
他猛地一个趔趄,拐进一条更窄、堆满破筐烂桶的死胡同,背脊重重撞在湿漉漉、长满滑腻青苔的墙壁上。他死死屏住呼吸,耳朵竖起来,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胡同口猛地停顿。许志强似乎失去了目标,焦躁地骂了句极其污秽的脏话,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逐渐远去。
高志杰没敢立刻动弹,又像石雕般蛰伏了几分钟,直到外头彻底没了声响,才顺着冰冷的墙根滑坐在地,胸腔像破风箱一样剧烈起伏,冷汗早已浸透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工具盒!必须立刻处理掉!这东西就是阎王的请柬。交流会上虽然侥幸过关,但周云龙和梅机关的人精,那个中统的徐先生,还有心思难测的苏曼琳……只要任何一方回过味来,再查一次,他就死无葬身之地!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个皮质工具盒还牢牢地挂在那里,在逃跑中被他下意识地护住。此刻,这东西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
他环顾这个肮脏的死胡同,尽头堆积的垃圾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馊味。这里绝不是处理东西的地方。得找个更稳妥的……
突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融于夜风的脚步声从胡同口传来!不是许志强那种大大咧咧的动静,而是那种刻意放轻、带着精准试探意味的靠近,像猫。
高志杰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猛地抬头——
是那个长衫客!那个在夜巴黎后门帮他挡了一下许志强的人!
昏暗的光线下,对方的表情模糊不清,只有一个清癯挺拔的轮廓,和那双在幽暗中依然显得过分冷静的眼睛。
两人隔着几米远的死路,无声地对峙。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
高志杰的手悄悄摸向工具盒,扣开了搭扣,指尖触到里面那把小号螺丝刀的冰冷金属。他心里电光石火般盘算:这人是谁?为什么尾随至此?是敌是友?
长衫客先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带着点江浙口音,却比刚才在舞厅后门时多了一丝锐利:“朋友,不必如此紧张。刚才看你有麻烦,顺手而为。”
高志杰肌肉紧绷,压着嗓子,像受伤的野兽发出低吼:“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路过,看不惯以多欺少。”长衫客的借口依旧轻描淡写,但他往前缓缓踱了两步,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高志杰下意识护着的工具盒上,“76号电讯科的后起之秀,高志杰先生,对吧?”
高志杰心里猛地一沉!对方不仅认得他,连他在76号的根脚都一清二楚!
“你到底是什么人?”高志杰的声音里淬上了冰碴,手中的螺丝刀已被汗水浸湿。
长衫客停下脚步,黑暗中似乎几不可查地勾了下嘴角:“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高先生,你现在的麻烦,比那个莽夫大得多。”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意味,“夜巴黎里,盯着你的,可不止一拨人。徐老板的人还在前厅‘恭候’,你从后门走,算是选对了,但……未必就走脱了。”
高志杰瞳孔骤缩。徐老板?是指中统的徐先生?他连这都知道!难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高志杰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不想怎么样。”长衫客语气平淡依旧,“就是提醒你一句,有些东西,留在身上是灭顶之灾,不如早点找个稳妥的地方处置干净。比如,黄浦江,水又深又浑,什么东西下去,都难见天日。”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工具盒,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也知道工具盒里的秘密!
长衫客说完,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身影轻盈地融入胡同外的黑暗。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借着远处微弱光线的一闪,高志杰似乎瞥见他抬起的袖口内侧,有一道极细的金线绣成的、类似竹叶的纹路,一闪即逝。
“高先生,好自为之。山高水长,或许还有再见之时。”轻飘飘的话语随夜风传来,人已无踪。
高志杰僵在原地,冷汗再次沁出。这长衫客神秘莫测,话里藏针,是敌是友难辨,但他透露的信息和指向明确的警告,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脑中更深的恐惧。工具盒里的信号发生器,必须立刻处理,一刻也不能再留!
他不敢耽搁,像幽灵一样从死胡同另一端绕出,专挑最阴暗、最曲折的路径疾行。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了结这个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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