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在那个布满尘土的拆迁废墟水泥墩旁,固执地亮着。那五个字——“你女儿醒了”——像五根冰冷的针,悬停在对话框的最上方。
齐砚舟没有动。
他坐在冰凉粗糙的水泥墩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着膝盖,仿佛这个姿势能汲取一点支撑。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微光。刚才在混乱中为了判断局势、寻找生路,连续两次强行启动的预演能力,如同过度拉伸后断裂的弓弦,消耗远超负荷。太阳穴处血管突突地跳动着,传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握着手机的右手食指,不受控制地轻轻颤了一下。
岑晚秋看见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脱下自己身上那件略沾了尘土的薄呢外套,轻轻披在他微微发抖的肩上,然后在他身边坐下,身体挨着他,肩头传递着无声的暖意。她没有追问那行字,也没有催促他做任何决定。
夜风穿过空荡的拆迁区,卷起地上的碎纸片和干燥的灰尘,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江面在夜色中显得异常平静,只剩下永不停歇的水波,一遍遍拍打着堤岸,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哗啦声。
时间仿佛被这寂静拉长了。他们就这样并排坐着,在废墟与江风之间,像两尊暂时忘记了自己使命的雕塑。
过了很久,久到远处江面上传来夜航货轮低沉悠长的汽笛声,齐砚舟才终于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缓慢而用力地划过屏幕,将手机锁屏,然后翻转过来,塞进了白大褂早已被冷汗和江水浸得半湿的口袋里,手掌覆在上面,按住了那微弱的光芒,也仿佛按住了心底翻涌的惊涛。
“不看看吗?”岑晚秋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却清晰地落进他耳中。
他摇了摇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某片虚无的黑暗里,声音低沉而疲惫:“现在……只有你在这里,才是重要的。”
岑晚秋没有再说话。她只是将自己同样冰凉的手,轻轻覆在他依旧搭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凉,指尖的颤抖通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她没有试图用力握住让它停止,只是那样静静地覆盖着,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去熨帖那份无法言说的透支与重压。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依偎着,谁也没有提起该立刻返回医院或警局,谁也没有讨论接下来该如何应对那悬而未决的“五个炸弹”和刘小雨苏醒后必然掀起的新的波澜。他们心知肚明,事情远未结束,风暴可能只是暂时歇息。但在经历了炼狱般的沉船、冰冷的江水、残酷的真相和生死的交错之后,他们都需要,也必须拥有这样一个停顿的片刻,让几乎崩断的神经得以喘息,让被反复灼伤的灵魂找到一处临时的避风港。
天,彻底黑透了。对岸城市的天际线,万千灯火渐次亮起,如同星河倒悬,勾勒出人间繁华的轮廓,与这边废墟的荒凉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终于起身。齐砚舟将岑晚秋披在他肩上的外套取下来,重新为她披好,仔细拢了拢领口。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出这片遍布碎砖瓦砾的拆迁区域,踏上沿江的人行步道。
路不宽,铺着老旧的青石板,缝隙里长出顽强的野草。他们并肩走着,步伐缓慢而一致,偶尔因为路面的不平或夜风的吹拂,肩膀会轻轻碰触一下,随即分开,但那短暂接触带来的温度与实感,却异常清晰。
走到一段通往下方江堤的陈旧石阶前,他们默契地停了下来,然后拾级而下。江堤边有一排供人休憩的长木椅,被江风吹得漆皮斑驳。他们选了一张相对干净的坐下,面对着开阔而黑暗的江面。
风比在废墟上时大了些,带着湿冷的江汽,吹得岑晚秋身上那件墨绿色旗袍的下摆轻轻晃动,像水波微漾。她下意识地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套领口,微微仰起头,望向江对岸那片璀璨的、属于芸芸众生的灯火。
“上一次……我们说好的婚礼,”齐砚舟忽然开口,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飘忽,“是在教堂。”
岑晚秋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向他,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戒指盒,我一直带着。”他说着,动作有些迟缓地从白大褂内侧最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绒布质地的方形小盒。盒子边缘已经被磨得发毛,露出了底下浅色的织布,连盒角用来固定的细金属丝线也隐约可见。“三年了……一直没敢,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拿出来。”
他没有打开盒子,只是将它托在掌心,递到她面前。
岑晚秋的目光落在那个陈旧的小盒上,停留了几秒。她没有伸手去接。
而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手指灵巧地卷起旗袍的窄袖口,一直卷到手腕上方。露出的手腕内侧,有一道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浅、几乎已看不真切的旧疤痕。她伸出右手的指甲,沿着疤痕的走向,极其小心地、轻轻一拨——
一条极其纤细、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银色链子,竟从那道旧疤痕的皮下,被缓缓抽了出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