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朝的冷宫,唤作“静思苑”,名字起得雅致,内里却是这金碧辉煌的皇宫里最破败、最绝望的一角。
时值深秋,院中那棵老槐树的叶子早已掉光,光秃秃的枝桠像鬼爪般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和廊柱,带着一股陈年腐朽的霉味,呜咽着,盘旋着,卷起地上几片枯叶,更添几分萧瑟。
云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明显短了一截的旧棉布裙子,蹲在冰冷的墙角。
她已经在这里蹲了很久,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
她面前,放着她们母女二人今天,或许是未来几天唯一的食物——半个硬得能砸晕麻雀的黑面馒头。
馒头表面甚至能看到一些细微的霉点。
三岁半的小娃娃,本该是圆润白胖的年纪,云曦却瘦得可怜。
小脸只有巴掌大,下巴尖尖的,衬得那双遗传自母亲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越发显得圆而明亮。
只是此刻,这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愁绪。
她伸出那双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有些纤细的小短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半个馒头,用尽吃奶的力气,试图把它掰开。
小脸因为用力而憋得微微发红,鼻尖也沁出了细小的汗珠。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馒头终于被掰成了不甚均匀的两半。
云曦拿起稍大的那一块,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到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旧木床边。
床上,婉嫔盖着一床打着补丁的薄被,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
她闭着眼,胸口微弱地起伏着,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声都让云曦的小心脏紧紧揪起。
“娘亲,吃。”云曦踮起脚尖,将那块大一点的馒头努力递到婉嫔嘴边,小奶音带着甜甜的糯意,试图驱散这满室的凄清。
婉嫔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女儿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小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厉害:“曦曦吃,娘亲……娘亲不饿。”
话音刚落,一阵更剧烈的咳嗽袭来,她侧过身,用手帕捂住嘴,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云曦看到,那素白的手帕边缘,似乎渗出了一点刺目的猩红。
小团子的心猛地一沉。
“娘亲骗人。”云曦固执地举着小手,不肯收回。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她的小肚子极其不配合地、响亮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宫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天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饱饭了。
负责给冷宫送饭的那个胖太监,脸色比锅底还黑,送来的食物不是馊了就是冷了,分量也少得可怜。
最近这几天,更是连他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这半个馒头,还是前日一个心善的老宫女偷偷塞给她的,她藏了起来,和娘亲分着吃了两天。
婉嫔的病,是在一个月前一场秋雨后加重的。
起初只是风寒,她们没有炭火取暖,没有厚被御寒,更没有太医肯来这晦气的冷宫诊治一碗汤药。
病情就这么一日日拖着,咳着,耗尽了婉嫔本就所剩无几的精气神,也耗干了云曦所有的希望。
云曦知道,再这样下去,娘亲会死的。
就像去年冬天,住在隔壁院子的那个总是自言自语的王美人一样,在某一个寒冷的清晨,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巨大的恐慌和蚀骨的饥饿感,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了她幼小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
她看着婉嫔因为咳嗽而泛红的脸颊,那是不正常的潮热,额头更是烫得吓人。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小小的身影无助地转回墙角,背对着床榻,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那令人心碎的咳嗽声。
目光茫然地扫过斑驳脱落的墙壁,那上面有她无聊时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有娘亲教她认的字,还有……因为潮湿而微微鼓起、看起来似乎比较“酥脆”的一块墙皮。
鬼使神差地,一种近乎绝望的本能驱使着她。
她张开粉嫩的小嘴,对着那块看起来与众不同的墙皮,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愤懑,“嗷呜”一口咬了下去!
“咔嚓——”
一声比刚才掰馒头时更清晰、更脆亮的声响。
预想中墙皮碎裂的口感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猛烈的反作用力震得她牙根发麻,随即,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和淡淡铁锈味的怪异感觉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云曦彻底愣住了。
她呆呆地伸出小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那颗刚长结实没多久、用来啃果子的下门牙。
一个明显的、硌舌头的小缺口,清晰地传递到她的神经末梢。
墙……没碎。
她的牙……崩了。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委屈和走投无路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饥饿,寒冷,娘亲的重病,崩掉的小牙……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荒谬的宣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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