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醒来时,额头正抵着斑驳的土墙。窗棂漏进几缕晨光,在梁上结的蛛网里晃出细碎光斑。他下意识摸向枕头边的手机,指尖却触到粗麻布枕套,这才猛地睁眼——土坯砌的墙、糊着窗纸的木格窗,分明是古籍里才有的农家布置。
太阳穴突突跳着,像是宿醉后的钝痛。幻灵?他在意识里轻唤,空气里泛起微光,半透明的界面在眼前展开。信息流裹挟着记忆涌来的瞬间,他猛地攥紧了身下的草席。
四十三岁的陈阳,青阳县陈家村的农户。镜中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让他呼吸一滞——眼角的鱼尾纹深如刀刻,鬓角霜白,唯有那双眼睛还带着熟悉的锐利。他从随身空间取出折叠镜,反复确认五官轮廓,直到镜中人抬手的动作与记忆里中完全重合,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处。
记忆里的画面渐渐清晰:大儿子陈大柱二十四岁,娶了吴家庄的吴秀英,膝下一子一女;陈阳摩挲着粗布被角,涌入的记忆里浮现出两个稚嫩身影:四岁的铁蛋总爱把晒干的玉米粒装在裤兜里,跑起来哗啦作响;两岁的穗穗还在蹒跚学步,常踮着脚够灶台上的窝头,被大儿媳吴秀英抱起来时,总咯咯笑着往人怀里钻。这两个孩子,是原主孙辈里唯二的血脉,此刻正睡在东厢房的土炕上,呼吸声混着窗外蛐蛐叫,在晨光里轻轻摇晃
二儿子陈二柱十九岁,昨日刚娶了郑家村的郑彩姑——原主正是在喜宴上多喝了两杯,才让他得了穿越的契机。大女儿唤作荷花,十五岁的年纪已早早帮着操持家务;小女儿叫菱角,十三岁,生得眉眼清秀,可惜陈阳老伴梁慧生下她三年就因一场风寒去了世,如今跟着嫂子在灶房烧火。
陈阳倚着窗户往院子里看,十五岁的荷花正蹲在井边搓洗粗布衣裳,麻花辫垂在肩头,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记忆里媒婆上门的场景突然清晰起来——那些抹着厚粉的妇人总把女大当嫁挂在嘴边,递来的庚帖上写着邻村瘸腿木匠、丧妻的老鳏夫。每次他抄起门后的扫帚往外赶人时,荷花都躲在灶台后头,眼里闪着感激的光。
大儿子大柱生性老实木讷,整日只知闷头干活,话少得可怜,连与人照面时都只是憨憨一笑。而小儿子二柱虽有些小聪明,平日里爱耍些机灵,可在陈阳面前却乖顺得很。陈阳自小对他宠爱有加,二柱也记着这份好,但凡陈阳吩咐什么,他必是言听计从,半点不打折扣
院里传来大儿媳吴秀英清扫的沙沙声。她是吴家庄嫁过来的,和大柱一样,话少得像块石头。每日天不亮就起身烧水、喂鸡,灶台擦得锃亮,连柴火都码得整整齐齐。虽说如今大儿子一家住东院,二柱小两口在西院,可一日三餐仍在中院大灶上吃——吴秀英总把热乎的饼子先给公公端去,再给铁蛋和穗穗喂饭,自己最后才扒拉两口剩菜。
陈阳望着她弯腰拾柴火的背影,记忆里她嫁过来六年,连句重话都没说过。去年闹饥荒,她偷偷把陪嫁的银镯子熔了换粮,却只字不提,只说该着咱家过这坎。如今两家虽分了院子,灶台的烟火气倒比从前更旺了
他们陈家村,村中以陈、沈两姓为主。陈姓一脉向来团结,族里大小事务皆由族长陈德厚说了算,那老人往祠堂门槛上一坐,连村里最横的后生都得敛着性子听训。
沈姓人家多是早年逃荒落户的外姓,平日里与陈姓偶有地界、水源的小摩擦,比如去年沈家一个小子偷割了陈壮家半垄麦子,便被族里叔伯堵了门。但两姓倒也不是水火不容,农忙时仍会互相帮衬,逢年过节还会互送腌菜、年糕,遇上红白喜事,份子钱和帮手一样不少。
根据记忆里的零星片段,陈阳拼凑出眼下的世道:这里是大乾国治下,当今正德帝在位第二十个年头,虽没见过龙颜,但听镇上的说书人讲,陛下轻徭薄赋,连灾年都开了粥厂,外头都说赶上了盛世光景。
至于脚下这片地,属青阳县管辖。村子坐落在鲁西南的丘陵间,往东走半里便是陈家坳的后山,漫山遍野的栗子树,到了秋末能捡半筐毛栗子。只是具体归哪个府管,原主这辈子没出过县城,连县太爷长啥样都记不清,更别提府城的名号了。
陈阳刚把记忆理出个头绪,就听见木格门被轻轻叩响。大柱佝偻着背站在门外,粗布短打还沾着昨夜婚宴的油渍:爹,饭好了,菱角去喊二柱两口子了。
堂屋里,吴秀英已经把粗陶碗摆上矮桌。昨日婚宴剩的“合菜”还冒着热气,配着几个硬邦邦的菜团子,中间大瓦盆里是稠稠的粟米粥。铁蛋踮着脚够菜碗,穗穗坐在嫂子腿上,拿筷子头戳着碗里的碎菜叶。
陈阳端起粥碗,粟米粗糙的颗粒硌得嗓子眼发疼。他望着大柱碗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又看了眼铁蛋啃得坑坑洼洼的菜团子,悄悄把自己碗里的粥分倒进他们碗里。
爹,你这是...吴秀英捏着衣角,声音像蚊子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