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文会的喧嚣如同秦淮河上的水汽,在江宁府上空氤氲了数日仍未彻底散去。萧景珩之名,凭借一曲《水调歌头》与两首即兴而成的春雨诗,已从昔日人尽皆知的纨绔,彻底蜕变为惊艳文坛的“诗才”,风头一时无两。
这日午后,萧景珩正于他那依旧简陋的小院中,听老仆萧安低声汇报着“景珩商行”愈发喜人的进项,以及二房那边近日异常沉闷、却暗流涌动的迹象。忽闻院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叩门声。
萧安前去应门,片刻后,手持一份素雅却极显份量的拜帖匆匆归来,脸上带着几分惊疑与恭敬:“少爷,是…是文渊公府上派人送来请帖。”
萧景珩眉梢微挑,接过拜帖。帖身以浅青宣纸制成,触手温润,其上墨迹苍劲有力,一如其主风骨,内容简洁而郑重:“文渊恭请萧公子景珩,于明日巳时过府一叙。”落款处仅钤一枚小小的“赵文渊印”,却比任何花哨的辞藻都更具分量。
赵文渊,致仕太子太傅,文坛泰斗,其府邸乃是江宁府无数文人学子心中向往的圣地,等闲之人难以踏入半步。如今竟主动相邀,且言辞恳切,这无疑是对萧景珩极高认可的明确信号。
“安叔,回复来使,景珩必准时赴约。”萧景珩平静吩咐,心中却已了然。此番邀约,既是赏识,恐怕也带着几分探究与告诫。
翌日巳时,萧景珩依旧一身半旧却洁净的青色儒衫,准时出现在赵府门前。与萧府的奢华张扬不同,赵府门庭古朴厚重,并无过多装饰,唯门楣上悬挂的“文渊阁”匾额,乃先帝御笔亲题,无声诉说着主人的尊荣与清贵。
一名老仆早已候在门前,见到萧景珩,并未因他衣着朴素而有丝毫怠慢,恭敬地引他入内。府内庭院深深,不见奇花异草,唯有古松翠柏挺拔苍劲,廊下壁上悬挂着诸多字画,皆非凡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墨清香与宁静致远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收敛心神。
穿过一道回廊,老仆将萧景珩引至一间宽敞雅致的书房外,轻声道:“老爷,萧公子到了。”
“快请进。”赵文渊温和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内传出。
萧景珩整了整衣冠,缓步而入。只见赵文渊并未端坐主位,而是站在一张巨大的花梨木书案后,正悬腕挥毫,临摹着一幅前朝名帖。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他雪白的须发和案头的宣纸上,静谧而庄重。
“晚辈萧景珩,拜见文渊公。”萧景珩上前,依礼深深一揖。
赵文渊并未立刻停笔,直至最后一笔勾勒完成,才缓缓放下毛笔,抬眸看向萧景珩,目光睿智而深邃,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不必多礼。坐。”他指了指一旁的酸枝木圈椅,自己也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坐下。
有侍女悄无声息地奉上清茶,而后退下,书房内只剩下这一老一少。
赵文渊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并未寒暄,开门见山道:“景珩,你那日中秋文会上,一曲《水调歌头》,两首春雨诗,可谓石破天惊,震动江东文坛。老夫浸淫此道数十载,亦罕见如此才情迸发、灵光璀璨之作。后生可畏,此言不虚啊。”
萧景珩神色谦逊,微微躬身:“文渊公谬赞,晚辈惶恐。不过是恰逢其会,心有所感,信口胡诌,侥幸得公青眼,实乃晚辈之幸。”
“侥幸?”赵文渊轻轻摇头,目光如炬,仿佛要看进萧景珩心底,“一次或是侥幸,接连三次,且篇篇风格迥异,皆臻化境,这便绝非‘侥幸’二字可以轻描淡写而过了。”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显意味深长:“老夫观你诗词语句,磅礴处似太白豪饮,沉郁时如子美忧国,细腻处又若摩诘观禅,更兼那份超然物外的旷达…非历经沧桑、遍览群书、深悟人生者不能为。然而…”
赵文渊话锋微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然而据老夫所知,你年未弱冠,过往…嗯,过往亦多沉溺嬉游,似乎与诗中所展露之心境阅历,颇有…出入之处。”
他没有直接质疑“枪手”或“抄袭”,但话语中的探究之意已然分明。他欣赏萧景珩的才华,却也对这突如其来的、近乎颠覆性的转变感到困惑与警惕。
萧景珩心中了然,知道这是必经的一关。他面上不动声色,沉吟片刻,方缓声道:“文渊公明察秋毫。晚辈以往确曾荒唐,虚度光阴,浑噩度日。直至前些时日,一场大病,几近濒死,于病榻之上,回顾前尘,恍如南柯一梦。醒后顿觉往日之非,如同重生。
或许…是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大彻悟吧。加之病中无聊,反倒静心翻看了几本以往不屑一顾的书籍,竟发现别有一番天地。以往种种,譬如昨日死;此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他将原因归结于“大病顿悟”和“静心读书”,虽未完全解释那超越年龄的阅历感从何而来,但总算提供了一个相对合理、且带点玄乎色彩的说法,符合这个时代对“顿悟”、“开窍”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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