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的夏日,因“凌云志”美酒的横空出世,在文士圈中掀起了一股清冽而炽热的风潮。景珩商行门前虽未车水马龙,却时常有身着青衫、谈吐风雅之士或各家体面仆役前来问询,求购那“能销万古愁”的烈酒。限量供应的策略,更使其增添了几分神秘与珍贵,银钱如细流般悄然汇入商行,不仅弥补了此前扩张受阻的损失,更带来了远超预期的丰厚利润与日渐高涨的声名。
然而,这番景象通过特殊渠道传至京城吏部清吏司郎中柳元培耳中时,却并未换来丝毫赞赏,反而如同一瓢热油,狠狠浇在了他本就郁结的心头火上。
柳元培端坐于京邸书房内,指尖捏着一封来自江宁的密信,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信上详细记述了“凌云志”酒如何借诗会扬名、如何引得文士追捧、如何日进斗金,更点明萧景珩借此不仅稳固了商行根基,其本人在江宁士林中的声望亦悄然攀升。
“好…好一个萧景珩!好一个‘凌云志’!”柳元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冰寒刺骨,“好一个‘举杯销万古愁’!你这是要销了谁的愁?又想立起谁的志?!”
他猛地将信纸拍在黄花梨木的书案上,震得茶盏哐当作响。胸中一股邪火腾腾燃烧,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维持的官威体面。
自那日收到妹妹萧柳氏的求助信,他便暗中出手,示意学政王鸿渐在院试中压其名次,又动用关系网阻其商行向外扩张。原以为这几记组合拳下去,足以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子打回原形,让他认清现实,乖乖蜷缩在江宁一隅,再难翻身。
岂料,此子非但未如预料中那般一蹶不振,反而另辟蹊径,弄出什么高度蒸馏的烈酒,更玩弄文字,附庸风雅,扯起诗会的大旗,竟让他生生闯出了一条新路!
这简直是在赤裸裸地打他柳元培的脸!仿佛在嘲笑他这位吏部郎中的手段不过如此,连一个无根无基的庶子都拿捏不住!
“岂有此理!”柳元培霍然起身,在铺着厚绒地毯的书房内来回踱步,官袍的下摆因急促的动作而带起阵阵冷风,“区区商贾贱业,偶得奇技,便真以为能跳出五指山了?不知天高地厚!”
他想到妹妹信中那忧惧不甘的言语,想到外甥萧景禹在书院中可能持续被压一头的憋闷,更想到若真让萧景珩借此势崛起,将来乃至科场得意,不仅妹妹在萧家的地位堪忧,只怕连他柳家的清誉也要受到牵连——毕竟,萧景珩过往那些“劣迹”,可是与柳家有着抹不开的关系。
绝不能再任由其坐大!
柳元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决绝的光芒。既然之前的打压未能竟全功,反而激得对方反弹,那便需施加更直接、更沉重的压力,要压得他彻底喘不过气,再无暇他顾!
他再次坐回案前,取过一张质地精良的官笺,略一沉吟,提笔蘸墨。这一次,他的笔触不再如上次给学政写信那般含蓄暗示,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与威严。
信是写给江宁府知府崔皓的。这位崔知府与他同年进士出身,虽非同一派系,但平日官场往来,也需卖他这位吏部实权郎中几分面子。
“敬启江宁府崔太守台鉴:”
开篇依旧是官样文章,但接下来的内容,却字字如刀:
“暌违雅教,时切遐思。比维政祺懋集,抚躬清豫为颂。”
“迩闻贵治商贸繁盛,民生和乐,此皆太守治理有方,德政惠民之功,可喜可贺。然商贾之道,重在诚信守法,纳赋输税,以充国用,此乃本分。” 先扬后抑,点出主题。
“近闻城中‘景珩商行’等新设铺行,经营颇杂,然其根底如何,账目是否清明,纳税可曾足额,乃至其用工、仓储是否合乎治安消防之规,皆需时常留意,严加核查,以防奸猾之徒借机钻营,滋生事端,扰害地方。” 虽未明言,但“景珩商行”四字已被特意点出,其意自明。
“夫地方安宁,首重防微杜渐。望太守于公务繁冗之际,多加关照此类新行商户,定期严核其账目税银,细查其用工契约、仓储安全,务使恪守朝廷法度,勿令其因追逐微利而懈怠妄为。如此,则商贾循规,市场靖宁,百姓安居,皆赖太守明察秋毫、执法如山之德也。” “多加关照”四字,在此语境下,已是极其明确的指令。
“弟在京中,于地方琐事,本不当置喙。然念及国法纲纪、地方靖安,事关重大,故不揣冒昧,略陈管见,伏惟亮察。” 将自己置于道德与法纪的制高点。
“专此布达,敬颂钧安。”
“愚弟柳元培顿首”
书毕,他吹干墨迹,审视着信中字句。通篇看似强调法纪、关心地方治安,实则每一句都在暗示对方对“景珩商行”进行刁难与打压。赋税、账目、用工、仓储治安…这些都是官府拿捏商户最常用、也最难防范的手段。只要想找茬,几乎没有一家商户能完全避免。
他满意地冷笑一声,将信函封好,唤来心腹老仆:“以最快途径,将此信送至江宁府崔皓知府手中,务必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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