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的午后,日光透过稀薄的云层,落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蒸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燥热。市集依旧喧嚣,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纱,将这份喧嚣与“景珩商行”悄然隔开。
商行门前,不复往日文士往来、车马暂歇的景象,反而透着一股异样的清冷。偶有顾客上门,也被门口两位面色略显紧绷的伙计匆匆迎入,旋即那门便似有若无地合拢几分。
一袭青衫、作游学士子打扮的梁婉清,步履从容地转过街角,来到商行附近。她依旧化名“梁清”,眉目疏朗,气质清逸,只是今日那清澈的眼眸中,比往日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审慎。自上次诗会一别,她心中始终记挂着那“凌云志”酒与它那位看似沉静却总能在困境中辟出新路的年轻东家。今日得闲,便想再来看看,或许能寻个机会,再品一杯那烈如刀、醇如诗的佳酿,亦或…只是单纯地想看看那人近况如何。
然而,尚未走近,她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商行门口并无车马,却有两名身着皂隶公服、腰悬府衙令牌的胥吏,正大剌剌地杵在那里,神色倨傲,目光不时扫视着街面,仿佛这不是一家开门做生意的商铺,而是他们看守的衙门口。
梁婉清脚步未停,神色如常,心中却已悄然提起。她放缓了步子,状似随意地浏览着街边摊贩的货物,眼角余光却将商行门口的景象尽收眼底。
只见一名身着户房公服、留着两撇鼠须的书吏,正指着商行门前一块略微突出的青石板,对着满脸赔笑的掌柜陈启高声斥责:“陈掌柜!跟你说了多少次!这门前五尺,乃官家之地,岂容你私设障碍?这石板凸起这般高,万一绊倒了来往行人,或是惊了哪位官老爷的马匹,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
陈启躬身哈腰,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连连解释道:“李书吏息怒,息怒!这石板前几日大雨冲刷,有些松动,昨日刚请了泥瓦匠来看过,说是需得晾晒两日才能夯实修平,绝非故意设置障碍啊!您看,这四周我们都放了警示的灰圈……”
“灰圈?”那李书吏嗤笑一声,声音尖利,“灰圈顶个屁用!风吹就散!我看你就是敷衍塞责,根本没把府衙的告谕放在眼里!即刻找人给我凿平了!否则,便以妨碍公务、滋扰民生论处!”
陈启脸色发白,这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江宁府大街小巷,哪家店铺门前没点凹凸不平?平日从未见如此较真。他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反驳,只得连声应道:“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寻匠人,这就去……”
“哼!速去速回!我就在这儿等着验看!”李书吏冷哼一声,抱着胳膊,竟真的一副要在此监工到底的架势。
另一名刑房的差役则双手叉腰,踱步到商行侧面的小巷口,指着那里堆放的一些准备回收的废旧空酒坛和木箱,厉声道:“这些杂物为何堆积于此?阻塞通道,滋生蚊蝇,更有火灾隐患!尔等莫非不知府衙新颁的《市容条陈》?限你一炷香内清理干净!否则,莫怪我等依律查封你这巷道!”
“差爷,这些是昨日清理出来,今日午后便有收旧货的郎中来拉走的,只是暂时堆放片刻……”一名伙计急忙上前解释。
“片刻?府衙的规矩是‘片刻’就能通融的?”差役眼睛一瞪,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看你们就是心存侥幸,怠惰因循!立刻!马上!搬走!”
伙计们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只得在陈启的眼色下,手忙脚乱地开始搬运那些杂物,一时间场面颇为狼狈。
梁婉清静立于一卖纸墨的摊铺前,随手翻检着一摞宣纸,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全然被摊上的货物吸引。然而,她那双眼眸深处,却已凝起一丝冰冷的锐光。她将那名鼠须书吏那副小人得志、刻意刁难的嘴脸,那名刑房差役蛮横无理、仗势欺人的神态,以及陈启与伙计们那压抑着愤懑与无奈的表情,一一清晰地刻入脑中。
这绝非正常的市井管理或公务巡查。其行径之刻意,态度之嚣张,目的之明确,分明是有意寻衅,刻意施压。而且,看这架势,绝非一日两日了。
她心中念头飞转。景珩商行近日风头正劲,“凌云志”酒名声鹊起,正是蒸蒸日上之时,何以会突然遭此等系统性的、来自官府的刁难?是同行眼红嫉妒,买通胥吏?还是……得罪了某位更有权势的人物?
联想起萧景珩院试那明显被压低的名次,以及他提及此事时那深藏不露的冷静,梁婉清隐约觉得,此事背后恐怕另有玄机。
就在她思忖之际,商行内里快步走出一人。正是萧景珩。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月白襕衫,身形挺拔,面容清俊。面对门口这乌烟瘴气的场面,他脸上并无太多波澜,只是眸光扫过那两名胥吏时,微不可察地沉静了几分。
他先对陈启低声吩咐了几句,陈启连连点头,匆匆安排人去寻匠人、清理巷道。随后,萧景珩缓步上前,对着那两名胥吏拱手一礼,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火气:“两位差爷辛苦。小店疏忽,给差爷添麻烦了。整改之事,已即刻去办,定不会误了府衙的规矩。眼下日头正毒,二位不如移步店内,饮杯清茶,歇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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