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文会的喧嚣与赞叹,如同潮水般簇拥着萧景珩,却将李晟彻底淹没于冰冷刺骨的寂静深渊之中。那两首惊世之作——《卜算子》的孤贞与《山园小梅》的清绝,尤其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联,仿佛两道无比耀眼的光柱,将他那首曾引以为傲的咏梅诗照得苍白无力,碾得粉碎。满堂赞誉皆投向那青衫少年,再无一人留意他这个昔日的案首。
周遭士子们热烈的讨论声、老先生们毫不吝啬的激赏、乃至林婉儿那般才女眼中毫不掩饰的钦慕光芒,都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李晟的心口。他僵立原地,面色由涨红转为铁青,最后化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掐入肉,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疼痛,唯有胸腔中那股焚心蚀骨的羞愤与妒恨在疯狂燃烧。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偶尔瞥向自己的目光,不再是往日的敬畏与羡慕,而是怜悯、嘲讽、不屑,乃至幸灾乐祸!仿佛在说:看啊,这便是那个自诩才高八斗的案首,在真正的天才面前,是何等不堪一击!
主持的老教授最终宣布萧景珩诗作魁首时,那语气中的激赏与肯定,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李晟仅存的骄傲。他看见萧景珩神色平静地躬身谢礼,那份该死的从容淡然,更反衬出他自己的狼狈与难堪。
“李兄…我们…”身旁一名党羽怯怯地低声唤道,试图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闭嘴!”李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戾气,吓得那党羽立刻噤声,不敢再言。
他再也无法在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多待一刻!猛地一甩袖,李晟近乎粗暴地推开身前一名正沉浸在品诗中的士子,在那人愕然的目光中,低着头,步履踉跄地朝着涵虚堂外疾步走去。其背影仓皇,甚至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再无半分来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几名党羽面面相觑,连忙灰头土脸地跟上,一路上承受着各方投来的各异目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冲出涵虚堂,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李晟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邪火。梅香清冷,此刻在他闻来,却仿佛都带着嘲讽的意味。他脚步踉跄,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沿着梅园小径疾行,直至一处僻静无人的假山后,方才猛地停住脚步,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山石上!
“砰!”
一声闷响,手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都带着颤抖。
“萧!景!珩!”三个字从他齿缝间一字一字迸出,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怨毒与嫉恨!若非此人,今日享受满堂赞誉、万众瞩目的本该是他李晟!若非此人,他依旧是江宁府最耀眼的天之骄子,前程似锦!若非此人,他岂会受此奇耻大辱,颜面扫地!
“凭什么…凭什么!”他低吼着,双目布满血丝,状若癫狂,“一个商贾贱籍!一个院试丙等的废物!凭什么能作出那样的诗!凭什么能抢走属于我的一切!”
强烈的屈辱与不甘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他自幼苦读,才华横溢,家世显赫,一路顺风顺水,何曾受过如此挫折?更何况,是败在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人手中!这比失败本身,更让他无法接受!
“李兄,息怒啊…”一名党羽小心翼翼地劝道,“今日不过是一时失手,那萧景珩不过是侥幸…”
“侥幸?”李晟猛地转头,目光猩红地瞪着他,声音尖利,“你管那叫侥幸?那‘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是侥幸?那‘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是侥幸?!你作一首侥幸给我看看!”
那党羽被噎得面色发白,讷讷不敢再言。
另一人低声道:“李兄,此地不宜久留,恐惹人笑话…不如先回府再从长计议…”
“笑话?我还怕人笑话吗?”李晟惨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自嘲与绝望,“今日之后,我李晟便是这江宁府最大的笑话!”话虽如此,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失控的情绪,整了整凌乱的衣袍,只是那扭曲的面容和猩红的眼眸,却如何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滔天恨意。
他阴沉着脸,不再理会身后几人,快步向梅园外走去。一路上,但凡遇到相识之人,对方脸上那略显尴尬和躲闪的神情,都像是一把尖刀,再次戳刺着他的心。
马车早已候在园外。李晟一言不发,掀帘钻入车厢。车内暖炉融融,却驱不散他周身散发的冰寒之气。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仿佛隔绝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马车缓缓启动,碾过青石板路。车厢内,李晟独自坐在黑暗中,面容扭曲,先前强压下的怒火与恨意此刻彻底爆发出来。他猛地抬手,将小几上的茶具狠狠扫落在地!瓷片碎裂声在密闭的车厢内显得格外刺耳。
“萧景珩!我与你势不两立!”他低吼着,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今日之辱,我李晟必百倍奉还!定要让你身败名裂,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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