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萧府,深宅之内。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高耸的马头墙和层叠的黛瓦之上。往日灯火通明、笑语喧阗的府邸,今夜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死寂,连巡夜仆役的脚步声都刻意放得轻缓,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府邸正堂,“世德堂”的鎏金匾额高悬,在惨白的灯笼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堂内,巨大的楠木立柱森然矗立,两侧的太师椅空无一人,唯有堂上主位,端坐着一人。
萧氏家主,萧湛。
他一身藏青色家常锦袍,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在跳跃的烛光下,闪烁着冰冷彻骨的寒芒。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早已凉透的汝窑茶盏,目光低垂,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仿佛在审视其上倒映的、扭曲的烛影。
堂下,空旷之地,萧景禹垂首跪着,身子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如纸,不敢抬头去看父亲的脸色。其母萧柳氏则站在一侧,双手紧紧绞着帕子,妆容精致的脸上强作镇定,眼神却慌乱地飘忽不定,时不时焦急地望向堂外。
死一般的寂静在偌大的厅堂中蔓延,唯有烛火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声,反而更衬得这寂静沉重得骇人。
终于,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自廊外传来。萧府的心腹老管家萧安快步而入,行至堂中,对着萧湛深深一揖,声音低沉而清晰:“老爷,查清了。”
萧湛并未抬头,只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萧安深吸一口气,开始禀报,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冰冷的空气里:“老奴依老爷之命,暗中查证。日前城外官道拦截林小姐车驾、意图不轨的三名匪徒,确已落网,现秘密关押于府衙大牢。其口供一致指认,乃受黑水巷‘瘦猴’指使。而‘瘦猴’经府衙初步讯问,已供出…供出乃受李府公子李晟亲随暗中委托,并收受重金。”
萧柳氏听到此处,身子微微一晃,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萧安略作停顿,继续道:“老奴又设法查问了少爷院中的小厮墨竹。他受不住盘问,已然招认…招认月前曾数次受少爷之命,暗中前往李府,并非法会友,而是…而是向李晟公子传递消息,内容…内容皆与景珩少爷近日行踪、以及…以及如何寻衅打压有关。”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重,“其中,最后一次传信,正是在林家小姐前往城外庵堂前一日。信中…信中提及了林小姐的行程。”
“至于…至于吏部的柳爷那边,”萧安的声音压得更低,“老奴虽未敢直接查问,但根据府衙那边透出的风声及几名匪徒含糊的供词…柳爷确曾向李府施压,并…并默许了此番作为。其目的,似是…似是欲彻底毁去景珩少爷的文名与前程,以绝后患。”
一番话毕,证据链已然清晰无比,将萧景禹、萧柳氏乃至其弟柳元培的所作所为,赤裸裸地剥开,摊在了这森严的家堂之上。
“砰!”
一声脆响!萧湛手中的茶盏被他生生捏碎,瓷片刺入掌心,鲜血混着冰冷的茶汁,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在青金砖上,洇开一小片暗红的湿痕。
他却恍若未觉。
一直低垂的眼眸缓缓抬起,那目光沉静得可怕,却仿佛蕴藏着即将喷发的火山,带着能焚毁一切的怒意,直直射向跪在地上的萧景禹。
“孽障!”声音不高,却似从冰窖中捞出,带着彻骨的寒意与失望,“你…还有何话可说?”
萧景禹被父亲那目光一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涕泪横流地扑倒在地,连连磕头:“父亲息怒!父亲息怒!孩儿…孩儿只是一时糊涂!孩儿只是见那萧景珩…他…他一个旁支庶子,竟敢屡屡出风头,压过孩儿…孩儿气不过…才…才想给他个教训…孩儿没想到…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没想到会牵扯林家小姐啊父亲!求父亲饶过孩儿这一次吧!”
“教训?”萧湛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堂内回荡,震得烛火都为之摇曳,“动用如此卑劣手段,勾结匪类,绑架官眷,构陷族亲,毁人名节!这便是你口中的‘教训’?!我萧家百年清誉,诗书传家,何时教出你这等心术不正、手段龌龊的子弟!”
他一步步走下堂来,每一步都似重锤敲在萧景禹心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儿子,眼中是滔天的怒火与深不见底的失望。
“我原以为你只是骄纵些,心胸狭隘些…却不想你竟恶毒至此!为了一己私怨,竟行此等令人发指之事!你可知此事若成,林小姐一生尽毁!景珩身败名裂!我萧家更将沦为整个江宁、乃至天下的笑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你…你这孽障!简直是我萧氏之耻!”
萧景禹吓得几乎晕厥过去,只会磕头求饶。
“还有你!”萧湛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一旁的萧柳氏。
萧柳氏浑身一颤,强自镇定道:“老爷…我…我并不知道禹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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