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于迎宾文会上力挫匈奴、诗惊四座,旋即被元景帝破格擢升为翰林院侍讲之事,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波谲云诡的京师官场激起了层层叠叠、方向不一的涟漪。赞誉钦佩者有之,心生忌惮、暗中警惕者更是不在少数。其骤然而起的声名与简在帝心的恩宠,无疑触动了许多盘根错节的势力那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位于皇城西南隅的丞相府,朱门深闭,戒备森严,乃是当朝首相赵崇明处理机要、会见心腹之所。府邸并不张扬奢华,反而透着一股历经风雨沉淀下来的厚重与威压。连日来,关于萧景珩的种种消息,早已通过各种渠道,详尽地呈递至赵崇明的案头。
这一日午后,萧景珩正在翰林院新拨给他的侍讲直房内翻阅典籍,一名身着皂隶服饰、神色精干的中年人悄然来访,递上一份样式古朴、印有相府独特暗记的请柬,言道:“萧侍讲,丞相大人有请,请随小人过府一叙。” 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
萧景珩心中微微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该来的,终究来了。他从容起身,整理了一下崭新的正六品鸂鶒补服,对那皂隶颔首道:“有劳引路。”
乘坐相府派来的青呢小车,穿过戒备森严的数道门禁,萧景珩被引至一间陈设雅致、光线却略显幽深的书房外。书房内檀香袅袅,四壁书架直抵穹顶,藏书浩瀚,然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令人不自觉地屏息凝神的压抑感。
赵崇明并未端坐书案之后,而是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江山舆图之前,身着一袭深紫色常服,背影挺拔而透着难以言喻的威严。听得通禀,他缓缓转过身。这位权倾朝野、执掌中枢近二十载的丞相,面容清癯,双目看似平静无波,却深邃得如同古井,仿佛能洞悉人心深处最隐秘的念头。他目光落在萧景珩身上,并无太多情绪外露,只是淡淡地一扫,便给人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下官萧景珩,参见丞相大人。”萧景珩趋步上前,依礼深深一揖,姿态恭谨得体。
“嗯。”赵崇明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平和,却带着久居上位的雍容与距离感。“不必多礼,坐吧。”他指了指下首的一张紫檀木圈椅。
“谢丞相。”萧景珩谢过,安然入座,腰背挺直,双手平放膝上,目光微垂,静候问话。他心知,此番召见,绝非寻常的勉励后进那般简单。
赵崇明也于主位坐下,并未急于开口,而是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似在斟酌言辞。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更添几分凝重。
半晌,赵崇明方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近日,萧侍讲之名,可谓是响彻京师啊。”他抬眼看向萧景珩,目光看似随意,实则锐利:“力挫匈奴使臣,扬我国威于御前;陛下慧眼识珠,擢升要职于顷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作为,实属难得。” 话语似是褒奖,然其平淡的语调,却让人品味不出多少真正的赞许之意。
“丞相谬赞。”萧景珩微微躬身,语气谦逊:“此乃陛下圣明烛照,亦是翰林院诸位前辈提携之功。下官不过适逢其会,略尽绵薄,实不敢当此盛名。” 他将功劳归于上意与同僚,将自己置于谦卑之位。
赵崇明嘴角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哦?适逢其会?”他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扶手,“能在那等场合,连破三题,尤其是那首《笼鹰词》…… 可不仅仅是‘适逢其会’便能解释的。少年人,有锐气,有才情,是好事。然则……”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微沉:“京师之地,水深浪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萧侍讲应当明白。”
敲打之意,已然浮现!
萧景珩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愈发沉静,应道:“丞相教诲,下官谨记于心。下官年轻识浅,阅历不足,唯知勤勉王事,谨守本分,于学问上多下功夫,不敢有丝毫懈怠,亦不敢有非分之想。” 他避重就轻,只谈“勤勉”与“本分”,丝毫不接“木秀于林”的话茬。
赵崇明目光深邃地看了他片刻,忽而问道:“萧侍讲如今身居侍讲之位,常伴天颜,参议经筵,前程可谓一片光明。却不知…… 尔于这治国安邦之道,有何见解?对未来…… 又有何志向抱负?” 此问看似寻常考较,实则暗藏机锋,是在试探其政治倾向与野心!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又凝滞了几分。
萧景珩心念电转,深知此问答得好,或可暂得安稳;答得不好,恐立招大祸。他沉吟片刻,方抬头迎向赵崇明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诚,朗声答道:
“回丞相话,下官一介书生,蒙陛下不弃,委以侍讲之职,唯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于治国安邦之大计,下官学识浅薄,不敢妄言。唯知圣天子在上,励精图治,丞相与诸位阁老,夙夜在公,宵衣旰食,方有今日海内承平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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