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李慕白就蹲在分拣棚门口,手里捏着一把尺子,像查户口似的挨个量菜。昨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林经理说的那三条规矩——统一规格、带标包装、日供三百。听起来简单,可真干起来,比赶牛上树还费劲。
他昨儿刚从印刷厂回来,怀里揣着几张印好的标签样纸,上面写着“产地:青山村合作社;采摘:当日晨五时;责任人:李慕白”。字是苏婉清一笔一划描的,工整得像是小学生交作业。可再工整的字,也压不住棚里这乱糟糟的场面。
竹卡尺明明做了十把,此刻却有八把躺在墙角,沾着泥,像被遗弃的烧火棍。几个社员蹲在地上切菜,刀起刀落全凭手感,切出来的菜长短不一,有的能当擀面杖,有的只够塞牙缝。王铁柱在旁边喊:“别切太长啊!百货要的是统一!”话音刚落,刘老四手一抖,咔嚓,一根菜被削成了两截短桩。
李慕白没出声,默默把那几筐明显不合格的菜挪到一边,又拿尺子测了三箱已装好的,结果四成不达标。他顺手翻开登记本,字迹歪歪扭扭,有的像蚯蚓爬,有的干脆画个圈当签名。更离谱的是,好几栏“责任人”写着“李慕白”,可他昨儿压根没来分拣。
他合上本子,清了清嗓子:“今儿起,每箱菜都得贴标签,写明采摘时间,谁分的谁签字。百货那边要溯源,出了问题,追到人头上。”
底下嗡嗡一片。
“我不会写字咋办?”王大柱举手。
“那就学。”李慕白说,“苏婉清晚上教,一晚上认五个字,三天能签自己名字。”
“那要是写错了呢?”有人问。
“写错就重写,菜不等人。”他顿了顿,“咱们不是卖菜,是立规矩。规矩立不住,三百斤送进去,人家照样拒收。”
散了会,他蹲在灵田边上琢磨。灵田里的紫晶菘个个匀称,叶子油亮,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问题显然不在菜,而在人。
中午,他叫上王铁柱,俩人从灵田直采一筐菜,全程盯着分拣、称重、装箱。这一回,菜齐整,秤准,标签也贴得规规矩矩。李慕白点点头:“看来不是不会,是不想。”
王铁柱挠头:“是不是有人觉得,反正城里人不吃菜皮,管它长短?”
“这话谁说的?”李慕白眯眼。
“刘老四,昨儿喝多了,蹲墙角嘟囔的。”王铁柱压低声音,“还说‘规矩是给老实人定的,聪明人走捷径’。”
李慕白没接话,只把那筐达标菜单独放好,贴上“示范样箱”四个字。第二天一早,他安排刘老四那组人照着流程再来一遍。结果呢?菜切得比狗啃的还乱,秤上缺斤短两,登记本上“责任人”一栏,又赫然写着“李慕白”。
他站在棚外,看着那箱贴着自己名字的菜,嘴角抽了抽:“我昨儿可没碰过菜刀,难不成我半夜梦游来分拣了?”
傍晚,他溜进账房,翻出前五天的登记本。一查,好家伙,几乎每天都有“李慕白”代签,集中在收工前那两筐。更巧的是,运输称重记录显示,那几筐菜的实际重量,比登记少了二十来斤。
他掏出随身小本子,把异常数据一条条抄下来,封面用炭笔写了四个大字:“溯源测试”。写完,锁进抽屉,顺手把钥匙塞进裤兜。
苏婉清提着饭盒进来,见他锁抽屉,目光在本子上停留了一瞬。
“查出啥了?”她问。
“还没定论。”他夹了口菜,“但有人拿咱们的规矩当儿戏。”
“会不会是真忘了签?”她试探着问。
“忘了可以补,可有人专门签我的名字,这就不是忘了,是钻空子。”他嚼着饭,语气平静,“要是百货查起来,说咱们以次充好、数据造假,第一个追责的就是我。名字都写我头上,锅当然我背。”
苏婉清低头搅了搅汤:“王大柱说他不识字,写不了名字,是不是就不用登记了?”
“那他可以画个记号,或者让识字的帮忙写,但得本人确认。”李慕白放下筷子,“问题是,没人确认。签谁的名字,全凭分拣的人一句话。这就容易出鬼。”
“你是说……有人故意乱签?”
“我不说是谁。”他眯眼,“但我得知道,这规矩是卡在流程上,还是卡在人心上。”
苏婉清没再问,只把饭盒收好,临走前回头看了眼抽屉:“那本子……别让人看见。”
他点点头,等她走后,又把抽屉拉开,取出本子翻到一页,画了张简图:灵田出菜→采摘→分拣→称重→包装→登记→运输。每个环节标上人名,再用箭头连起来。画到“登记”那环,他停了笔。
谁在最后关头经手标签?谁有机会改数据?谁能在没人注意时,偷偷把“刘老四”改成“李慕白”?
他盯着图,忽然想起昨儿傍晚,李富贵的堂弟李有才来合作社送过一筐自家种的萝卜,说是“支援合作事业”。人没多留,筐一放就走了。可那筐萝卜,最后竟混进了出货菜里,登记本上写着“王大虎代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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