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李慕白已经蹲在冷库最里头的墙角,手里捏着一支温度计,眉头皱得像村口那条被车轱辘压了多年的土路。他盯着水银柱看了足足三分钟,又把温度计塞进另一头的菜筐里比对,嘴里念叨:“这差两度,菜能多活三天,人能少挣五毛——搁咱村,那就是一场小型自然灾害。”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霜,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翻开一页画得乱七八糟的草图,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保鲜区”“速冻区”“待运区”,还有一串他自己都快认不出来的数字。旁边一行小字:“湿度得盯住,不然香菜能变干柴。”
这图是他昨晚上翻赵老汉送的那本《山货储藏图》时画的。那本子说是手绘,其实更像老猎户在山里闲得发慌时拿炭条涂的涂鸦,什么“蘑菇要背风”“野蒜忌见光”,还有个像水车又像磨盘的符号,墨迹糊了一半,也不知道是祖传秘诀还是画着玩的。但李慕白愣是从里头琢磨出点门道:通风口得错开,冷气不能直吹,菜也得分“性格”——娇气的放中间,皮实的靠边。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在冷库顶上开个排风洞,王铁柱扛着铁锹一头撞进来,嘴里哈着白气:“李哥!你可真能躲清静,外头老支书喊你三回了,说农机站那玩意儿到了!”
“哪个玩意儿?”
“你换的那个铁疙瘩啊!说是压缩机,我瞅一眼,比我爹当年娶我妈时抬的柜子还沉。”
李慕白眼睛一亮,把本子往怀里一塞,蹽腿就往外走。村口停着辆拖拉机,上面盖着油布,底下露出半截锈迹斑斑的机器。老支书站在旁边,正跟农机站的人握手道谢,看见李慕白来了,笑呵呵地说:“换到了,六八年沪东风冷厂出的,退役是退役了,可人家技术员说了,就差个皮带,修修还能用十年。”
李慕白绕着机器转了一圈,蹲下来看铭牌,手指抹掉浮灰,看清那行字后点点头:“老牌子,皮实。比某些人嘴上说‘支持集体事业’、背地里想截胡的强多了。”
老支书咳嗽两声:“这话别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我这不是说机器嘛。”李慕白咧嘴一笑,“它要真有耳朵,也得是铁耳朵,听党指挥。”
王铁柱一听乐了,差点把铁锹扔地上:“李哥,你这嘴比菜刀还快,切菜都不带停顿的。”
一群人七手八脚把压缩机卸下来,抬进冷库。李慕白亲自指挥,把旧制冷机组挪到角落,新机器安在中央,又让王铁柱去砍几根松木做底座,防潮防震。忙活到中午,电一通,机器嗡嗡响起来,冷气慢慢铺开,像是冬天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落满了整个库房。
苏婉清提着饭盒进来时,正看见李慕白趴在地上,耳朵贴着管道听动静。她把饭盒往箱子上一放:“再听下去,你耳朵能冻成萝卜干。”
“没事,我这耳朵是特种兵级别。”李慕白抬起头,鼻尖通红,“刚试了半小时,温度稳了,上下不超过半度。”
苏婉清掀开饭盒,里面是热腾腾的土豆炖豆角,她夹了一筷子尝了尝,突然说:“你这冷库要是真能存住香菜,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打算做‘三鲜包’,香菜、韭菜、鸡蛋,配上你这冷鲜菜,保准县城饭馆抢着订。”
李慕白眼睛一亮:“那你这不光是村花,还是村里的餐饮规划师。”
“少贫。”苏婉清瞪他一眼,“我是说正经的。菜要是放得住,咱们就能搞点精细活,不光卖斤两,还能卖讲究。”
李慕白点点头,把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里,抹了把嘴:“讲究这东西,得从根上起。咱们现在这冷库,顶多算个‘大冰窖’,要想真讲究,得分类、控湿、定时巡检,一人盯一片,责任到筐。”
下午,他召集了七八个常在冷库帮忙的村民,站在库门口,手里举着那张画满分区的草图,像举着一张作战地图。
“从今天起,这冷库分三块。”他指着图,“这边是速冻区,放冻肉、冻鱼,零下十八度;中间是保鲜区,叶菜、瓜果,零上二到四度;那边是待运区,装好筐的菜先在这儿缓一缓,等车来了直接拉走。”
底下有人嘀咕:“分这么细干啥?不都是冰着吗?”
“你家腊肉和白菜放一个缸里试试?”李慕白反问,“腊肉出油,白菜吸味,最后腊肉像咸菜,白菜像腊肉——你吃吗?”
众人一愣,随即哄笑起来。
“再说了,”李慕白拍拍墙,“这冷库不是仓库,是咱合作社的命根子。命根子能糊弄?上回谣言能翻盘,靠的是证据;下回要是菜自己烂了,你拿啥证明?眼泪能防腐?”
没人再说话了。
第二天,李慕白搞了个测试。同一批白菜,三筐,一筐放保鲜区,一筐放旧区,一筐放通风死角。他贴上标签,写上日期,还让会计赵德才当见证人,签字画押。
七天后,开库验菜。
保鲜区的白菜水灵灵的,掰一根,咔嚓一声脆响,汁水直冒;旧区的已经开始发黄,叶子蔫软;通风死角那筐最惨,根部发霉,凑近一闻,酸味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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