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把搪瓷缸往桌上一放,那声脆响还在耳根子底下嗡嗡打转。他没去追李富贵的背影,也没跟着王铁柱再讨一杯姜茶,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心——刚才接过饭盒时被热油烫了一下,现在泛着红,像极了当初在县里被驳回贷款申请时,那张盖了红章的纸。
他正想搓搓手,村口扬起一阵尘土,一辆黑得发亮的轿车慢悠悠地刹在合作社门口。车门打开,陈明远拎着公文包下来,皮鞋踩在泥地上,皱了下眉,又立刻堆出笑来:“李总,直播我全程看了,真——是精彩!”
李慕白没动,坐在长桌后头,脚边还堆着几个空饭盒。他抬头看了眼陈明远,慢悠悠道:“哟,这不是前两天说‘模式不成熟’‘风险不可控’的陈总吗?怎么,今天是来补票的?”
“李总说笑了。”陈明远拉开椅子坐下,把包放在腿上,手指轻轻敲了敲,“我们公司重新评估了项目,觉得您这模式,不是不成熟,是太超前。我们之前没看懂,是我们的错。”
“哦?”李慕白歪了歪头,“那你们现在看懂了?”
“看懂了。”陈明远翻开文件夹,“我们愿意首期注资五百万,不要对赌,决策权让出七十,品牌独立运营,您还是董事长。”
李慕白没接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三下,像在算账。他盯着那份合同看了三秒,忽然笑了:“陈总,您知道我昨天让记者吃辣椒炒肉,图个啥?”
“呃……展示食材安全?”
“不。”李慕白摇头,“我是让他们知道,我端上桌的,都是能下肚的真东西。不是画饼,不是空话,更不是签完字就变脸的合同。”
陈明远脸上的笑僵了半秒,又迅速调整:“李总放心,这次我们诚意十足。”
“诚意?”李慕白把合同推回去一点,“您前脚说我们‘管理混乱’,后脚看我开了场发布会,会员没跑、客户没退,立马改口说‘超前模式’——这不叫诚意,叫跟风。”
陈明远没反驳,只轻轻叹了口气:“市场瞬息万变,我们也是根据数据调整策略。”
“数据?”李慕白冷笑,“您那数据,是看我被骂成‘毒菜王’时的数据,还是看我当众拆报告、请人试吃的那一刻?”
“当然是后者。”陈明远坦然,“我们投资的,从来不是菜,是信任。而您,把信任做到了明面上。”
李慕白盯着他看了五秒,忽然站起身:“等我一会儿。”
他转身进了屋,没关房门。陈明远坐在外头,听见纸张翻动声,还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响。三分钟后,李慕白拿着一叠纸回来,往桌上一拍:“这是我合作社的会员数、复购率、直播观看量、配送履约率,还有——上个月村民分红明细。您要是真想投,先看看这些。”
陈明远愣了下,赶紧接过翻看。越看,眉头越松,最后忍不住抬头:“您这三个月,会员增长了四倍?直播场均五万人?”
“对。”李慕白点头,“而且我敢说,全省没第二个合作社,能让省城主厨当众打电话恢复采购。”
陈明远合上资料,深吸一口气:“李总,我们愿意签。”
“不急。”李慕白摆手,“这事得商量。我得先问问‘家里人’。”
他转身走出院子,没多久,老支书、苏婉清、王铁柱、赵老汉陆续来了。五个人围坐在长桌边,风投合同摊在中间,像块烫手的烙饼。
老支书先开口:“钱是好东西,可咱们合作社是集体的,不能变成谁的提款机。”
王铁柱点头:“对,我怕钱一进来,有人就开始算计分红,忘了当初为啥干这行。”
赵老汉抽了口旱烟:“资本讲利,咱们讲理。利和理撞一块,得有规矩。”
苏婉清盯着合同最后一页的小字:“这些条款,写得密密麻麻,我怕是藏着坑。”
李慕白听着,没打断。等大家都说完,他才开口:“他们肯让步,不是良心发现,是咱把牌打明白了。他们看的不是菜,是人。是你们一个个顶着谣言没退单,是王铁柱他娘当众啃黄瓜,是赵老汉半夜挖土样——这些,比啥报表都硬。”
他顿了顿:“钱,我们可以拿。但地在村里,权在集体,账目公开,分红透明。谁要是想偷偷改章程,我第一个掀桌子。”
老支书缓缓点头:“你主外,我盯内。钱进来,心不能乱。”
王铁柱一拍大腿:“那还等啥?干!”
李慕白笑了:“行,那就谈。”
他回到谈判桌前,对陈明远说:“我们接受投资,但有三个条件:第一,决策权归合作社理事会,你们占股不占权;第二,所有财务数据每月公示,接受村民质询;第三,未来任何重大决策,理事会有一票否决权。”
陈明远脸色变了变:“这……太严了。”
“严?”李慕白挑眉,“您要的是信任,我给的是透明。您要是觉得不划算,现在走还来得及。”
陈明远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可以。我们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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