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李慕白把账本往桌上一推,手指还按在“周建民”那三个字上。窗外那株西红柿苗黑乎乎地立着,像根倔强的火柴棍。他盯着它,脑子里却翻着周正平那张脸——不笑,不多话,报销单写得比账本还工整。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上周三,会计组午休,别人聊孩子上学,他蹲在走廊抽烟,随口说了句:“省城那个表叔,今年怕是见不着了。”
当时没人接话,他也忘了。
可现在想来,那话不是对着谁说的,是自言自语。一个从不提家事的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像往井里扔了颗石子,没响,但水纹还在。
李慕白起身,拉开办公桌最下层抽屉,翻出一叠旧报销单。纸边都卷了毛,上面全是些“办公耗材”“交通补贴”之类的废话。他一张张过,手指停在去年十二月二十一号那张。
“赴省城探亲,实报交通费,周正平。”
字迹没错,是他本人写的。后面还手写一行小字:“南关老街,门牌记不清。”
南关老街?省城那么大,南关片区能有几十条街。可记不清门牌的人,会特意写个“南关”?
他把单子对着灯照了照。纸是合作社统一印的,背面没字,可边角有道折痕,像是曾经对折过塞进信封。他摸了摸,折痕是旧的,至少压过几个月。
看来,这地方他不止一次提过。
李慕白把单子夹进笔记本,走到仓库后间。这里堆着几箱滞销的种子,角落有张瘸腿桌子,是他专门用来“躲清静”的地方。他点燃油灯,翻开私藏的记录本,开始列人。
第一行:周正平。
下面画了七条线。
第一条:口音。不是本地人,带点省城腔,但压得很低,像故意学本地话。
第二条:手机铃声。响过一次,是省台早间新闻的片头曲,三声就掐了。
第三条:从不聚餐。合作社三次团建,他都“家里有事”,可村里没人见过他家人。
第四条:办公桌抽屉。锁得比保险柜还严,唯一一次打开,露出半张合影——背景是栋老楼,墙皮剥得像蛇蜕皮。
第五条:报销异常。只报大额,小额自付,像是怕留下太多痕迹。
第六条:系统权限。财务升级那天,他本该被停权,可打款记录显示,操作IP来自合作社内网。
第七条:那句“表叔”。
李慕白盯着这七条,慢慢圈住第四条和第七条。照片能造假,口音能学,可一个人对某个地方的熟悉,藏不住。那栋楼,说不定就是南关老街的某一段。
他合上本子,走出仓库。王铁柱正蹲在门口啃烧饼,看见他出来,赶紧把饼塞进袖筒。
“还没睡?”
“睡不着。”李慕白递了根烟,“你爹在镇银行干过几年,认不认识那边管档案的老同志?”
王铁柱一愣:“认是认,可现在都退休了。咋,查账还得找熟人?”
“不查账。”李慕白抽烟,“查人。有没有一个姓周的,最近往省城汇过钱,或者取过几万块现?”
王铁柱眯眼:“你怀疑周正平把钱转出去了?”
“钱没动。”李慕白吐了口烟,“但人动了。他要藏,总得有个落脚点。亲戚家,最方便。”
王铁柱点头:“行,我明天去信用社转转,装作问贷款政策,顺嘴打听。”
“别直接问。”李慕白按灭烟头,“就说你有个远房表哥想汇款,问流程严不严,顺便提一句‘听说有人往省城南关打过好几笔’,看他们反应。”
王铁柱咧嘴:“你这弯绕得比山路还多。”
“直路走不通,就得绕。”李慕白拍拍他肩,“记住,别留名,别拍照,问完就走。”
第二天中午,王铁柱回来了,手里拎着半袋花生,脸上汗津津的。
“有戏。”他压低声音,“我找的是老刘叔,我爸的老搭档。他说去年底确实有个姓周的,来办过两回汇款,一笔两万,一笔三万,都打到省城南关邮局的储蓄账户,收款人叫‘周建国’。”
李慕白眼睛一亮:“周建国?”
“对。老刘叔说这人还挺谨慎,每次都用现金,不留身份证号,但长相……”王铁柱顿了顿,“他说那人戴帽子,口罩拉到眼底下,可耳朵上有颗痣,特别大,像粘了粒黑豆。”
李慕白立刻想起——周正平右耳后,就有颗黑痣。
“账户现在还能查吗?”
“不能。”王铁柱摇头,“钱一到账就取空了,账户注销。但老刘叔记得,汇款单上留了个地址:南关老街七十二号,收件人周建国。”
李慕白手指一紧。
七十二号。
和报销单上“门牌记不清”对上了。他不是忘了,是故意模糊。
“你再跑一趟。”李慕白转身进屋,从笔记本撕下一页,画了张草图,“去镇邮局,查有没有从‘周建民’或‘周建国’名下,寄过挂号信到这个地址。如果有,看寄件人留的电话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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