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把文件袋往窗口一放,办事员眼皮都没抬,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他没多说,转身就走。脚步刚踏出农业局大门,听见里面有人低声嘀咕:“又来了,这回还带了专家?”
他没回头,也没停,只把肩膀上的帆布包往上颠了颠,像是扛着一袋沉甸甸的米。他知道,这一回不是靠嘴皮子,是靠纸上的字,靠专家手里的笔。可他也清楚,纸上的字再重,也得有人愿意看。
他在县城招待所住下,一间十平米的小屋,墙皮有点发黄,床头贴着一张过期的招工启事。他没闲着,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出现在农业局门口,不吵不闹,也不堵窗口,就坐在台阶上等。有人来办事,他让道;有人抽烟,他避开。但他每天来,每天都坐,像一根钉子,扎在门口不动。
第三天下午,技术科的陈志远抱着一摞材料从办公室出来,顺手翻了翻压在最底下那份《关于“铁根”青椒湿地适应性初步论证意见》。他本想随手归档,可扫到“刘工、赵工、李教授”三个名字时,手指顿了一下。
这三人他都认识。刘工是省里退下来的硬核技术派,从不轻易签字;赵工严谨得像个钟表;李教授更别提,论文写得比教材还厚。三个人联署,还写了“建议上报”,这事就不简单了。
他翻开记录本,看到李慕白手绘的根系图,线条清晰,标注细致,连水位变化曲线都画得像模像样。再看那句“隔离测试,根系未外延,种子未自播”,他眉头一皱,心里嘀咕:“一个农民,能把数据记到这份上?”
当晚,他没回家,留在办公室整理材料,附上一份简要说明,标题写着:《关于双河村抗涝青椒试点种植的初步评估建议》。凌晨一点,他把文件放进“紧急上报”文件夹,交给值班秘书。
第二天一早,这份材料就摆在了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周正平桌上。
周正平刚开完晨会,端着茶杯坐下,翻开文件。他原本以为又是哪个村要搞“生态旅游”“智慧农业”的套话工程,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报告不吹牛,不画饼,只讲事实:水位、根系、产量预估、生态隔离测试,条条有据。
他盯着“亩产预估一千五”那行字,轻轻吹了口茶:“一千五,比旱地高两成……还是在湿地上?”
他翻到专家签名页,认出刘工的字迹——那家伙从不给面子,能让他签字,说明这苗真有点门道。
中午,他把农业、环保、土地三个部门的头头叫到小会议室,没搞正式会议流程,只说:“来,聊点实在的。”
桌上摆着一份打印的论证意见,周正平开门见山:“咱们保护区边上那片荒地,每年发水,种啥死啥。现在有人搞出个青椒,泡水七天不烂根,还能长新芽。专家看了,说生态风险可控。你们说,这事能不能试?”
农业局赵德海皱眉:“可没先例啊,万一出了问题,谁担?”
环保局的人也摇头:“保护区边缘也是保护区,搞试点,程序上说不过去。”
周正平没急,慢悠悠问:“你们说的‘程序’,是为保护生态,还是为保护文件?”
会议室一静。
他接着说:“这苗要是真能活,不光是双河村的事。全县十几个村,哪年不被水淹?地荒着,人穷着,我们开会一百次,不如让这青椒活一茬。”
他顿了顿:“我问你们,是生态重要,还是让老百姓有地种重要?真矛盾吗?我看未必。真能两全,为什么不试?”
没人再说话。
散会后,赵德海回到办公室,盯着那份材料看了半天,终于拿起电话:“让双河村那个李慕白,明天上午九点,来局里一趟。”
第二天,李慕白准时出现在农业局会议室。赵德海坐在主位,脸上没什么表情,开口第一句:“县里原则上同意你搞试点。”
李慕白没动,也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赵德海继续说:“但有三条,你得答应。第一,试点范围不超过五十亩,必须在湿地边缘划定区域;第二,每月提交生态监测报告,由镇农技站审核;第三,严禁使用化学肥料,只能用有机肥。”
“我能接受。”李慕白声音平稳,“五十亩够了,监测我亲自做,肥料我们自己沤。”
赵德海抬眼看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出了问题,第一个追责的就是你。”
“我知道。”李慕白直视他,“但苗能活,地能用,总得有人开头。”
赵德海沉默几秒,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表格,推过去:“填个申请表吧,写清楚试点方案。我签字后,报县里备案。”
李慕白接过笔,低头填写。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刻上去的。
赵德海看着他,忽然问:“你图什么?”
李慕白抬头:“图村里人有活路。”
“就这?”
“就这。”
赵德海没再问,只说:“表交上来,我就签。但记住,这是试点,不是推广。别想着一步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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