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轰”地窜起,映得满室金黄。
苏晏清沾着骨油的指尖在陶瓮沿上叩了两下,新揉好的面团正发出轻微的“噗噗”声——这是醒发得当的征兆。
她刚要取竹片压模,东墙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帮厨跑得直喘:“苏博士,祭酒大人差人来传,议事堂那边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苏晏清的手顿在半空,骨油在指缝间凝成半透明的珠。
她解下靛青围裙搭在案上,油渍在粗布上洇出个浅黄的圆,“是武生还是监生?”
“武学生陈教头带着三十多个弟子堵了议事堂门,说新设的‘战粮协理’该由武人执掌,文官们骂他们‘粗鄙无礼’,两边推推搡搡,连沈助教都被挤出来了!”小帮厨的声音发颤,“祭酒急得直搓手,说您若不去,圣上知道了要怪‘女官治下无序’!”
苏晏清抓起案头的铜漏看了眼——卯时三刻,正是早课结束时分。
她望着满院支起的十二口新灶,每口灶前都有帮厨在揉面、压饼、码筐,麦香混着姜桂的辛味在晨雾里浮动。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金匙残片,那是祖父留下的唯一遗物,边缘已被磨得温润。
“去膳房找崔嬷嬷,把这三日晒剩的饼渣、熬干的骨渣、晒瘪的菜末全收来。”她转身对小帮厨说,声音里带着晨起的清冽,“再让刘二套车,把最大的铜鼎搬到议事堂外的雪地上。”
小帮厨愣了:“那……那都是废料啊!”
“废料?”苏晏清指尖掠过案上未成型的麦饼,饼面还留着金匙印的浅痕,“三日前边军送来的战报里说,有个火头军把半块霉饼掰成三瓣,分给三个重伤的兄弟。那半块饼,就是我们筛掉的次等麦做的。”她抬眼时,眸底像结了层薄冰,“去,照我说的做。”
等苏晏清踩着积雪赶到议事堂时,铜鼎已架在两株老槐间。
鼎下的劈柴噼啪作响,鼎内的残羹正咕嘟冒泡——饼渣被猪油炒得焦香,骨汤熬得乳白,姜黄撒进去,整锅汤泛起暖融融的橙。
她解下外氅搭在鼎耳上,靛青裙裾扫过雪地,在身后拖出半行浅印。
议事堂的朱漆门半开着,陈莽的吼声穿透门帘:“军粮是要送前线填人命的!你们这些拿笔杆子的,知道麦饼烤焦了会硌断牙?知道骨汤熬浓了能吊半条命?”
“陈教头莫要撒野!”一个尖细的声音反驳,“《大靖典章》里可写着‘膳事归礼部辖’,哪有武夫管灶房的道理?”
苏晏清拍了拍鼎沿,铜鸣惊得门帘一震。
她望着围在门前的人群——武生们个个腰悬短刀,靴底沾着雪水;文官们裹着锦袍,袖口绣着云纹,正用帕子捂着鼻子。
沈砚站在廊下,广袖皱成一团,见她来,微微摇头。
“诸位争的‘军膳司协理’,不过是块牌子。”苏晏清提高声音,指尖点向鼎中翻涌的残羹,“可这锅里,是三千边军咽下的最后一口饭。”
人群静了。
陈莽掀开门帘跨出来,玄色武服沾着草屑,浓眉拧成个结:“苏博士,你什么意思?”
“这锅汤用的是战粮坊这三日晒剩的废料。”苏晏清抄起长柄木勺,舀起一勺递到陈莽面前,“压饼时碎掉的饼渣,熬骨汤时刮下的骨渣,晒菜干时掉在地上的碎末——这些东西,前线的兵吃了三年。”她转向缩在后面的文官,“各位大人,你们争编制、争名额时,可知道边军吃饭用的是断了柄的陶碗?可知道他们冬天啃冰饼,牙床都渗血?”
一个灰袍助教挤出来,他左脸有道旧疤,苏晏清认得——是去年随北境巡查回来的李主事。
他盯着那勺残羹,喉结动了动:“这味道……像我在玉门关时,火头军偷偷给伤员熬的‘百家汤’。”
陈莽突然伸手抢过木勺。
他粗糙的指节擦过苏晏清手背,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茧。
勺里的汤晃出几滴,落在雪地上,很快被吸收得无影无踪。
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的声音比鼎沸还响。
“苦。”他抹了把嘴,眼眶却红了,“当年在雁门关,我带着弟兄们守了七天七夜。最后一天粮车没到,火头军把马料磨成粉烤饼,那饼比这还苦。”他转身对着门里吼,“都给老子出来看看!咱们争的是官印,人家边军争的是命!”
门里的动静小了。
穿绯色官服的礼部主事探出头,帕子还捂着鼻子:“这……这也太粗陋了,成何体统?”
“体统?”苏晏清将金匙残片拍在鼎沿,“边军在冰天雪地里啃冷饼时,要什么体统?你们在暖阁里争官印时,又讲什么体统?”她扫过众人,目光最后落在陈莽腰间的虎符上,“陈教头说武人懂军粮,可若连这点苦都不敢尝,算什么懂?”
沈砚趁机上前,整理了下皱巴巴的广袖:“不如设双协理,文武各一。但主官之位,须得带人连食金匙饼七日,无一人病倒,方为胜任。”
陈莽把木勺往鼎里一插,溅起的汤珠落在他靴面上:“我带二十个武生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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