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的青砖还沾着裴元衡嘴角的黑血,太监们举着铜盆匆匆擦拭,水泼在地上发出刺啦声响。
皇帝赵承煜的龙纹袖摆被风掀起一角,他望着地上那滩未擦净的暗渍,喉结动了动:“传太医院。”
“陛下,裴太傅旧疾突发,恐撑不过今夜。”随侍太监低眉垂眼,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
赵承煜突然抓起案上茶盏,青瓷撞在龙案上裂出细纹:“旧疾?他裴元衡当朕是三岁孩童?”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阶下仍立着的苏晏清,“苏卿,你方才说先帝临终模样与他分毫不差——”
“回陛下,臣比对过三朝实录。”苏晏清跪伏在地,腰间玉牌碰着青砖发出轻响,“先帝天启二十三年冬月廿八,用膳后胸痹发作,症状与裴太傅今日如出一辙。”
殿外雷声又起,赵承煜的指节抵着额角,突然低喝:“萧决!”
玄镜司都督不知何时已退到廊下,闻言掀袍入殿,玄色官服上还沾着雨珠:“臣在。”
“去查。”皇帝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跪成一片的朝臣,“不得牵连宫闱。”
萧决垂眸应下,余光瞥见苏晏清仍跪在原处,发间银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苏府后巷的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亮,崔嬷嬷举着油纸伞等在角门边,见苏晏清下了官轿,忙上前接过她的外氅:“姑娘的手怎么凉成这样?膳房温了姜茶——”
“先去偏院。”苏晏清踩着水洼往里走,裙角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绣鞋,“那三锅残汤可收好了?”
“收在冰鉴里了,用荷叶裹了三层。”崔嬷嬷跟着她绕过月洞门,“姑娘要做那味络图?”
“嗯。”苏晏清推开偏院木门,案上早摆着三盏白瓷盅,分别贴着“无料”“红曲”“赤心散”的笺纸。
她解开发髻,乌发垂落至腰,取过铜勺舀起第一盅残汤,舌尖轻触——清润回甘,像初春融雪。
第二盅微甜,甜得有些滞,像含了半颗化不开的蜜枣。
第三盅入口的刹那,她瞳孔骤缩:辛辣从舌尖窜到喉间,烧得人想起先帝实录里那句“拍案大怒,掷碗于地”。
“嬷嬷,取墨来。”她提笔在宣纸上画出三条轨迹,无料的线如游丝,红曲的线打了个转,赤心散的线却突然拔高,在末端勾出个尖锐的折角,“这不是调味,是控心。”她的笔尖重重戳在纸背,“有人用味道当鞭子,抽着先帝发躁动怒。”
崔嬷嬷的手一抖,墨汁溅在案上:“当年老掌事说过,御膳房的味是人心的秤……难道真有人能——”
“能。”苏晏清将纸卷进檀木匣,“祖父被诬‘以食谋逆’,或许他当年正是发现了这秤被人动了手脚。”
窗外雨势渐大,瓦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
门环突然被扣响,沈砚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苏博士,有急事。”
苏晏清开了门,沈砚半边身子都湿了,怀里护着个油布包:“裴景行昨夜带着家眷出城了,守门军说他持‘太傅令’。还有尚膳监——”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后半夜走水,烧的全是天启七年的旧档。”
“狗急跳墙。”苏晏清指尖敲着案上的檀木匣,“去户部调天启七年赤焰谷贡品入库总录。”
“那总录要三印共启。”沈砚皱眉,“玄镜司、户部、尚膳监各掌一印,尚膳监的印……”
“尚膳监的印在裴元衡手里。”苏晏清扯下帕子递给沈砚擦脸,“但玄镜司的印,萧都督能开。”她提笔写了封手书,“你拿这信去玄镜司,就说膳政院考据需佐证。”
沈砚接过信,忽然压低声音:“方才在宫门外,我听见内监说……裴太傅今晨求见陛下,状告你‘以味乱政,惑君心神’,要废试味官之职。”
苏晏清的笔顿了顿,唇角勾起抹冷笑:“他怕的不是我查案,是我让陛下尝到了被操控的味道。”
玄镜司偏阁的窗棂被风拍得哐哐响,萧决立在窗前,手中的御笔比对图被他捏出了折痕。
听见脚步声,他没回头:“苏博士倒是沉得住气,这时候才来。”
“都督若急,昨日金殿上就该直接锁了裴元衡。”苏晏清将檀木匣放在案上,展开味络图,“您师父当年查案,说‘不该定罪’,是因为他查到批注非帝书。可他没查到——”她指尖点着赤心散的轨迹,“这味香料,能改人心性。先帝暴怒而亡,未必因毒,是被味道点燃了心火。”
萧决转身,玄色官服在风里翻卷如浪:“你要的总录,我可以开印。但你得答应我——”他的喉结动了动,“若查出皇室涉罪,你不再向前一步。”
“那您呢?”苏晏清抬头看他,眼里映着烛火,“您师父至死未揭真相,是怕,还是忠?”
殿外的雨突然大了,打在青瓦上像敲鼓。
萧决盯着她眼里的光,沉默良久,伸手取过案头的玄镜司印,“咔”地按在总录匣上:“去禁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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