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裹着碎冰打在苏晏清的斗篷上,狐毛镶边结了层白霜。
她踩着没膝的积雪往前挪,靴底与冻硬的官道摩擦出刺啦声。
三步外雪窝里缩着个老妇,灰布裙角结着冰碴,怀里的小孙女正用冻紫的手指抠她衣襟——那里什么都没有,连块糠饼都不剩。
大人!身后传来陈砚之的唤声,户部郎中的官服外罩着粗布棉袍,腰间系着食政院特有的竹编药囊,青河镇的张典史来了。
苏晏清回头,见个穿靛青棉袍的矮胖男子哈着白气跑来,靴底沾着新雪。
他先对苏晏清作了个揖,又冲陈砚之挤眼:陈大人来得巧,粮道前日通了,下官刚从仓里搬了新米——
带路。苏晏清截断他的话,指尖按在腰间食盒上。
食盒里的豆粉炒面早冷透了,可她记得方才路过雪窝时,那老妇抬头的瞬间,眼底闪过的不是渴盼,是木然——像被抽走了魂的傀儡。
张典史的脚步顿了顿,赔笑道:仓在镇东,道儿滑......
现在走。苏晏清的声音裹着北风,比他靴底的冰更冷。
粮仓门一开,陈砚之就皱起眉。
堆成小山的米袋泛着可疑的亮白,凑近闻却没有新米的清香气。
张典史搓着手解释:今冬雪大,米潮了些......
苏晏清弯腰扯开衣袋封口。
指尖刚碰到米粒,她就抿紧了唇——这米比寻常重了三成。
她捻起几颗,放在掌心搓了搓,指缝间漏下细碎的沙粒。
张典史。她抬头时眼尾微挑,你说粮道未断,可这米里掺的沙,够填半条护城河。
张典史的脸刷地白了,额角的汗混着雪水往下淌:下官冤枉!
是运粮队......
熬锅粥。苏晏清打断他,就用这米。
灶火噼啪响着,铁锅里的水渐渐翻涌。
苏晏清站在灶前,垂眸盯着滚水。
米入锅的刹那,她鼻尖动了动——那缕极淡的腥甜,像极了三年前在漠北查案时,从饿殍胃里检出的镇神散残留。
陈大人。她突然转身,去调你的私仓米。
陈砚之的手在袖中紧了紧。
他上月刚把自家在南陵的庄子押给钱庄,换了三千石粮,原打算等开春青黄不接时救急。
可此刻望着苏晏清眼底的冷光,他忽然想起半月前在食政院,她指着《救荒本草》说官仓若死,私仓当活时的模样。
他应得利落,转身时撞翻了灶边的瓦罐,碎瓷片溅到张典史脚边,张典史,劳驾带几个人跟我去取粮——顺便把你账本上的运粮损耗算清楚。
首锅粥成时,暮色正漫过粮仓的木窗。
苏晏清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
米香混着沙粒的硌牙感在舌尖炸开,可更清晰的是那丝若有若无的腥甜——顺着喉咙往下,像根细针戳着胃袋。
她猛然攥紧勺子,指节泛白。
三年前漠北的画面突然涌上来:饿殍们排着队领粥,喝到一半就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魂魄。
当时仵作说他们胃里有镇神散,可查遍粮道都没找到源头。
陈大人。她声音发紧,派人去北边雪原。
北边?陈砚之刚卸下半车米,鬓角还沾着雪,那是废弃的驿站,早没人了......
他们要的不是杀人。苏晏清望着窗外翻涌的雪云,舌尖的苦香愈发清晰,是让人听话。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
萧决的玄色官靴碾过礼部档案房的积灰,烛火在他手中晃动,照出档案架最上层的檀木匣。
匣中叠着的密信还带着墨香,最上面一封盖着内务府的朱印:赈粮掺静心粉,量需减半,勿使察觉......
大人。随侍的玄镜司暗卫压低声音,谢学士的马车停在门外。
萧决将密信原样封好,放进袖中。
他转身时,窗外的雪光正落在案头的空碗上——那是苏晏清离京前留下的,碗底民以食为天的刻痕被雪映得发亮。
谢元卿进来时,袍角沾着未掸净的雪。
他望着萧决手中的檀木匣,喉结动了动:玄镜司查礼部,怕是要闹得满朝风雨。
你当年在寒山寺苦读,雪夜抄经手冻得握不住笔。萧决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我问你,那时你写先天下之忧而忧,是为求个,还是真要?
谢元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牌——那是他中进士时,老师亲手系上的,刻着致君尧舜。
他忽然想起今早路过西市,有个小乞儿追着他的马车跑,喊着大人给口粥,可他嫌脏,让车夫甩了那孩子。
学生......知错。他哑着嗓子,从袖中摸出个油皮纸包,这是门生们的联络名册......
深夜,谢元卿站在庭院里,望着火盆中卷曲的纸页。
火星子溅到雪地上,转瞬熄灭。
他摸出怀里的冷茶盏,盏底还沾着苏晏清前日送他的茶渣——那是用灾年百姓常吃的榆钱儿制的,带着苦后的甜。
北境的风雪在第七日渐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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