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心膳坊的铜锁“咔嗒”落进雕花门环时,苏晏清的指尖还沾着灶灰。
她望着檐下新挂的“味养本心”匾,朱漆未干,在腊月风里泛着温润的光——这是皇帝今早亲笔题的,笔锋里还带着昨夜喝第三碗汤时,指节蹭过碗沿的颤。
“阿阮,把松枝抱来。”她转身吩咐,粗布围裙兜着半袋雪水,是方才特意让小太监去御花园梅树下接的。
灶膛里的火星子“噼啪”爆开,映得她眼底发亮——今日开灶第一锅,不是燕窝鱼翅,是白菜豆腐汤。
粗陶锅支在歪斜的灶台上,松枝烧得劈裂,烟往斜上方窜,正合她昨夜在旧书里翻到的“野灶诀”:“火斜则气散,气散则味真,最宜勾旧忆。”她蹲在矮凳上,用竹筷拨了拨浮起的白菜叶,豆腐在汤里滚成奶白色,无油无盐,只靠雪水的清冽吊味。
“苏坊主。”殿外传来小太监尖细的通报,“陛下驾临。”
苏晏清起身时,围裙角扫过灶边的旧碗——是今早皇帝让人送来的,说是当年冷宫灶房里寻着的。
她刚把碗摆正,就见玄色团龙暗纹的衣摆掠过门槛。
皇帝站在五步外,目光先扫过歪斜的灶台,又落在咕嘟冒泡的陶锅上,眉峰微挑:“这就是你说的‘情志膳食’?”
“请陛下试尝。”她盛了半碗汤,碗沿还沾着灶灰。
皇帝接过时指尖顿了顿,许是想起昨夜那只带磕痕的粗陶碗。
第一口汤入口,他眉心立刻拧成结:“寡淡得紧。”
苏晏清垂眼盯着他握碗的手——指节因常年批折子泛着青白,此刻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碗壁,像极了幼时躲在灶边怕被发现的孩子。
“陛下可知,当年冷宫里的小宫女煮热汤,总怕尚食局的人来查?”她轻声道,“火不敢烧太旺,锅不敢放太正,水沸了就赶紧撤柴,豆腐煮得半生,白菜叶还带着冰碴子……”
皇帝的碗突然轻颤。
他又喝了一口,喉结动了动,眼底浮起层薄雾:“那年冬雪大,阿金姑姑把我藏在柴火堆里,用铜盆煮了半块冻豆腐……”他声音发哑,“我总说那汤太淡,原来不是汤的错。”
最后一口汤见了底,他把空碗递给苏晏清时,指腹擦过她沾着灶灰的手背:“明日,朕让尚食局送两筐白菜来。”
暮色漫进宫墙时,宫心膳坊的灶火仍未熄。
苏晏清坐在矮凳上,借着火光翻祖父的手札。
纸页边缘焦黑,是当年抄家时她藏在灶膛里的,墨迹里还浸着松烟味。
“膳者,善察人心也。”祖父的字力透纸背,“味能述情,火可喻志,此道通权,更通心。”
“吱呀——”
窗棂被风撞开的刹那,寒气裹着雪粒扑进来。
苏晏清抬头,正撞进一双覆着薄霜的眼。
萧决立在窗前,玄色披风落满雪,腰间玄镜司令牌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他手里攥着半卷密档,封皮上的朱砂印还带着潮意。
“凤栖阁焚毁那日。”他声音像浸了冰的铁,一步跨进灶房,靴底碾碎几片松枝,“太后命人掘地三尺,找一具婴尸。”
苏晏清的手一抖,手札“啪”地落在膝头。
她望着萧决眼尾紧绷的细纹——那是他每说重话时才会有的痕迹。
“那是你祖父当年带回的‘赤心菌’试验体。”他将密档拍在灶台上,纸页簌簌翻动,“实为早夭宫女之子。太后怕这孩子长大,揭穿她当年用‘双生秘术’调换皇嗣的秘密。”
灶火“轰”地蹿高,映得萧决的脸忽明忽暗。
苏晏清忽然想起阿阮说过,玄镜司的卷宗里,萧决查案时总爱盯着人喉结——那是他判断对方是否说谎的习惯。
此刻他喉结动了动,声音低得像叹息:“她不是怕你翻案……是怕有人记得,她也曾是个会哭的母亲。”
有温热的东西漫上舌尖。
苏晏清闭眼——是米汤的味道,寡淡里带着焦糊,混着柴灰的涩。
那是萧决七岁的冬夜,在冷宫灶边喝的那碗。
她从未听他提过,却突然分得清每一丝滋味:“你也不是真的厌食……你只是不信,有人会为你好好煮一顿饭。”
萧决猛然抬头,眼底的冰裂出细缝。
他望着她,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总在灶边低头搅汤的女子——她的围裙沾着豆腐沫,发间插着根烧火棍当簪子,可眼里的光,比玄镜司的灯火还亮。
苏晏清起身盛了碗新汤,汤面浮着片白菜叶,像片小船。
“这回不是试膳。”她把碗递过去,“是请你吃饭。”
他接碗的手在抖。
第一口汤入口时,他闭紧眼,喉结剧烈滚动。
“……有点咸。”他哑着嗓子说。
苏晏清没说话,只拿过他手里的汤碗,添了半勺热水。
“我母妃死前……”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汤面上的热气,“她给我煮过一碗汤。那时候我发高热,她把汤吹凉了才喂我,吹得太急,自己呛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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