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炊火阁外巷道幽暗如墨,唯有檐角一盏风灯摇曳,投下斑驳光影。
阿豆裹紧粗布斗篷,指尖微颤地攥着怀中油布包,仿佛那不是账本,而是一块烧红的炭。
她刚从后巷回来,脚步轻得像怕惊了眠在瓦上的猫。
苏晏清正立于院中石桌前,一盏孤灯映着她清冷侧脸。
雨水未干的青砖地上倒映着她静立的身影,如同一柄藏于鞘中的刀。
“来了?”她声音很轻,却让阿豆心头一松。
阿豆点头,双手将油布包递上:“梁仓正亲自送来的……他说,这是近三年‘晒粮损耗’的底账,还有兵部签发的‘霉粮折银’密文。”她顿了顿,嗓音压得更低,“他还说,每年报损三成,实则两成霉变,一成进了私仓。他们这些小吏,不过拿些碎银糊口,却要替上头背罪名。”
苏晏清没接话,只是缓缓打开油布。
泛黄的账册一页页摊开,墨迹清晰,条目森然。
她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那些数字,指节在某一行微微一顿——
“江南道,嘉和七年,上报漕粮两万石,折银八千两,户部核销。”
她眼底掠过一丝冷光。
两万石,够十万兵卒半月口粮,可养三千精兵整年。
而这些粮,根本没烂,只是被人换成了银子,一层层流入不可见的暗渠。
她合上账册,指尖轻叩桌面,发出极轻的“嗒”声,像是在数人心跳。
“阿豆,”她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抄三份。”
阿豆一怔:“现在?”
“现在。”苏晏清抬眸,目光如刃,“一份藏入‘食疫司’密柜,锁钥由我亲掌;一份交陆太医,就说是我托他保管一份‘疫病验方汇录’,他懂的;第三份,明日一早,交陈校尉带回军营。”
阿豆迟疑:“若被人查到……”
“正要人查到。”苏晏清唇角微扬,那笑意却无半分暖意,“账本不在一人之手,才不会无声无息地消失。有人想让它闭嘴,就得先掀翻三座山。”
她起身,走向后院工坊。
老碾头还在灯下守着新一批粮砖的压制,铁模叮当,热气腾腾。
她拿起一块未封蜡的砖,指尖抚过表面细微的纹路。
“老碾头,”她道,“从今日起,每批‘晏清砖’压制时,嵌一根极细的竹签,编号刻在签上,与出仓记录一一对应。竹签要藏得深,非拆砖不可见。”
老碾头抹了把汗,咧嘴一笑:“姑娘是要给每块砖安个‘魂’啊。”
“不错。”苏晏清眸光沉静,“若将来某批砖出了事——比如中途被换、比如运到前线却霉变——只需拆开一块,便知它从哪仓出、经谁手、何时运。源头,逃不掉。”
次日午后,转运司公厅。
周怀瑾端坐主位,手中茶盏轻转,目光却如鹰隼般锁住下方躬身而立的梁仓正。
“近日粮务可清?”他语气平缓,听不出波澜。
梁仓正低着头,双手交叠于腹前,指节微微发白:“回大人,三日来共出仓八千石,皆按新法封蜡压砖,无一受潮。陈校尉已验讫签字,账册在案。”
“很好。”周怀瑾点头,忽而一笑,“听说昨夜有人见你鬼祟出入后巷,可是去查漏雨仓房?”
梁仓正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小人确曾巡查,防潮防鼠,职责所在。”
“哦?”周怀瑾眸光一冷,“那你可曾见到,有人教你东西?”
梁仓正呼吸微滞,却仍稳声道:“不曾。”
周怀瑾不再追问,只淡淡道:“下去吧。”
梁仓正退至门外,冷汗已浸透内衫。
可当他回到家中,推门那一刻,心猛地沉了下去。
米缸盖被掀开,半袋新米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陈年糙米,泛着灰黄,还带着霉点。
他僵立原地,手指缓缓抚过米粒——这是警告。
他们知道他动了手脚。
当夜,他又一次潜至炊火阁后巷,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嘶哑:“苏使君……他们要灭口……我妻儿在城外庄子,求您救她们!若我出事,她们必遭不测!”
苏晏清正在灯下核对新一批粮砖编号,闻言抬眼,眸中无惊无惧,唯有决断。
“阿根!”她扬声。
一名短打汉子应声而入。
“带六人,骑快马,直奔城外李家庄,接梁家妇孺,不得惊动旁人。”她顿了顿,“陈校尉亲兵中,挑两个老成的,换商队衣裳,护送她们去‘食疫司’庇护所。就说——是送疫区药材。”
阿根领命而去,脚步迅疾如风。
苏晏清站在窗前,望着夜色沉沉,良久未语。
但她更知道,这一局,她已布下眼线、埋下伏笔、留了后手。
账本不在她手,却处处是她的棋。
三日后,朝会未开,都察院前堂已聚满官员。
周怀瑾立于阶上,冠带严整,目光如刀,直指缓步而来的苏晏清。
“苏使君,”他声音朗朗,响彻公堂,“听闻你私藏仓吏账本,意图构陷朝廷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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