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透,炊烟未起。
江南速炊坊外的校场上,三张长案并列摆开,青石台面映着初升的日头,泛出冷而亮的光泽。
一排活鸡在笼中扑腾,银针在瓷盘里泛着寒光,试纸摊开如书页,太医院老医正须发如雪,端坐中央,神情肃穆。
兵部膳官手持量具,江南名厨则捧着鼻嗅用的香匙,三人皆是业内泰斗,无一虚衔。
而案首那块“晏清砖”,静静卧在锦缎之上,龙纹清晰,豆香暗涌。
苏晏清立于案前,素袖轻挽,指尖拂过砖面,动作从容得仿佛不是在自证清白,而是在主持一场关乎礼法的祭祀。
她眸光扫过人群,落在远处高台上的周怀瑾——那人今日穿了件鸦青官袍,脸色却比那布色更沉。
流言已传了七日。
“速炊砖久存生毒,食之损寿。”
“预熟之粮,精气尽失,反积阴毒。”
起初只是市井闲谈,后来竟有“名医”联名上书,字字泣血,言之凿凿,连北境几位老将都遣人来问:“是否暂缓换粮?”
她若争辩,便落了下乘;若沉默,便是心虚。
于是她做了一件事——暂停装运。
全江南哗然。
陈校尉急书飞报:“前线将士日盼新粮,岂能因谣言停滞?”
她回信只一句:“粮可缓行,命不可误。若真有毒,一船皆亡;若无毒,万民皆安。”
三日开仓验毒,她亲自下令,亲自主持,不避嫌疑,不惧流言。
此刻,铜盆中的火苗舔舐着第一块拆封的“晏清砖”,老医正以银针探入碎末,良久抽出——毫无变色。
试纸浸入熬煮的米汤,颜色未改。
活鸡喂食半盏后静观两刻,羽翼舒展,啼声清越。
“密封得法,隔湿防蛀,反比散粮洁净十倍。”老医正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如钟鸣谷应,“所谓‘阴毒’,怕是生于人心,而非此物。”
台下百姓交头接耳,议论渐起。
就在这时,周怀瑾派来的幕僚踏前一步,冷笑出声:“验具可伪,鸡禽无知。可敢让人试吃?活人试,才算真验!”
风倏然静了。
所有目光齐刷刷转向苏晏清。
她未动,只轻轻抬眼,目光如水,却沉得能压住千言万语。
“我吃。”她说。
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玉石掷地,清脆响彻全场。
自当日起,苏晏清住进校场边的陋室,不焚香、不设褥,每日只食两餐“晏清砖”,饮井中生水,卧湿席于地。
太医日日诊脉,记下气血、舌苔、便溺诸项,一一公示于榜。
第一日,她面色如常,讲授新粮配比之理,声如珠玉。
第二日,雨落如注,湿气浸骨,她咳了一声,却仍坚持在檐下翻阅账册,说:“军粮之重,在于恒稳,不在一时强健。”
第三日清晨,她破例多食半砖,面色红润,起身时步伐稳健,甚至亲自执锤,为新一批模具试压。
老医正捧着三日脉案,当众宣读:“脉象沉稳有力,脾胃运化通畅,气血充盈之象,远胜常人。若非节食过度,几近养生上品。”
他顿了顿,又从袖中取出一份口粮记录,高声道:“这三日,苏使所摄入之量,尚不及贫户半月所需!”
人群骤然炸开。
“她真吃了!”
“和将士们吃的一模一样!”
“我们还在担心有毒,她却拿命在试!”
阿豆眼眶通红,抱着那本试吃记录册,冲进人群,逢人便展:“你看!每一口都记着!水几碗,眠几刻,脉几数!她没骗人!”
有人跪下,有人落泪,更多人攥紧拳头,低声怒骂:“是谁在造这种谣?想害前线将士饿死不成?”
苏晏清站在高处,听着喧哗,却未露喜色。
她望着天边翻涌的云层,心中清明如镜。
毒不在粮中,而在人心深处。
周怀瑾不会无端发难,这流言背后必有筹谋已久的力量。
名医联名?
哪有真正的医者会信“精气成毒”这等荒谬之说?
除非……他们本就不为真相,只为搅局。
而最可怕的是,这些人,早已渗透进民生最细微的缝隙里——连一口饭的安全,都能成为权力博弈的棋子。
她正欲转身离去,忽觉袖角一动。
梁仓正低着头,双手呈上一封密函,指尖微颤,嗓音压得极低:“苏使……有些事,我本不该说。但再不说,怕要误了大局。”
她接过,不动声色收入袖中。
目光却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这小吏眼底有血丝,唇色发白,像是几夜未眠。
“你查到了什么?”
他摇头,只道:“请苏使看完再决。若我所言属实……有些人,藏得太深了。”
苏晏清点头,转身步入内堂。
门掩上的刹那,她抽出密函,展开仅一眼,眸光骤冷。
纸上赫然列着那几位“名医”的履历——
三人曾为周府旧仆,医术浅薄,早年因行医致死被逐出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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