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吹得监牢铁窗吱呀作响。
周怀瑾蜷坐在草席上,双眼布满血丝,喉咙仍隐隐发痒,仿佛那口“贡燕汤”的余毒未散,却比毒更折磨人的,是脑海里反复回荡的声音——苏晏清那句“真正尝过那碗汤的,是你”。
他不是凶手……他一遍遍对自己说。
可若不是凶手,为何银匙落地时,心会抖得像风中的残烛?
为何“赤心散”一触旧毒,身体竟如背叛灵魂般率先招供?
“我只是执行者……”他喃喃低语,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上命难违,试膳本职……我不过……不过是个清道夫。”
话音未落,一阵冷笑自牢门外传来。
“你说你是清道夫?”一道清冷女声踏月而来,不疾不徐,“那我烧了你的扫帚,看你还能不能扫干净这满地腌臜。”
苏晏清立于铁栅之外,身披素青披风,提一盏琉璃灯,光影摇曳间,眉目沉静如画。
她未带差役,也未着官服,只腰间悬着一枚御膳监旧印,那是她祖父留下的唯一信物。
她抬手,阿豆捧上一只黑檀木匣,匣面龙纹盘绕,火漆印上“御察·绝密”四字赫然醒目。
“周大人,你可知这匣中何物?”她轻轻启匣,露出半罐残汤,色泽微浊,却隐隐透出金丝燕翅的残痕,“这是你昨夜所饮‘贡燕汤’的残渣,连同你喉痒、指麻、冷汗、心悸的反应,皆已录于《食证录》。更有老碾头亲自验过炉火——此汤所用燕窝,产自南诏禁地‘黑喙崖’,三十年前已被列为‘五毒贡品’,先帝曾明令禁入宫膳。而当年陷我祖父之罪的‘血喙燕汤’,正是以此为基。”
周怀瑾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不可能!那批燕窝……早已焚毁登记!”
“是啊,”苏晏清淡淡一笑,“就像我苏家的《炊政手札》原本,也该焚尽了。可有些东西,烧得掉纸,烧不掉味。你忘了,御膳采办的每一批货,都要经试膳人口尝留底——而你,是唯一活下来的试膳副使。”
她合上匣子,声音渐沉:“你不是不知情,你是不敢承认。你以为背下这罪,便可换太平?可真正的太平,从不该由冤魂垫脚。”
周怀瑾嘴唇颤抖,想辩,却发不出声。
他忽然意识到,苏晏清自始至终没有动刑,没有逼供,甚至没有提审。
她只是让他喝了一碗汤,再用一碗汤的反应,将他十六年来筑起的良知高墙,一寸寸剥塌。
她要的不是招供,是崩塌。
翌日清晨,黑衣探已携“食证匣”离江南,马蹄踏雪,疾驰北上。
三日后,他悄然归来,袖中藏一蜡丸,丸心嵌着玄镜司独有的冷香泥,碎开后,仅一张薄纸:
“味已验,人未杀,待君断。”
八字如刀,却未落锋。
苏晏清执信静坐良久,窗外细雨如织,檐水滴在青石上,一声一声,像在数着旧账。
她忽而冷笑出声。
萧决……你早知道“赤心散”不只是毒,而是钥匙。
它能唤醒记忆,也能揭开先帝晚年心智错乱的真相——而那场混乱的源头,或许正藏在十六年前那碗无人敢查的“血喙燕汤”里。
他不让杀周怀瑾,不是仁慈,是留线。
留一条能牵出幕后巨网的活线。
她起身,召来老碾头与五乡匠首。众人见她神色肃然,皆不敢轻慢。
“从今日起,速炊坊兼设‘食证堂’。”她立于灶台前,手抚《炊政手札》,翻开一页泛黄图谱——《食毒百鉴图》,“专录历代毒膳、误食、伪方之案,凡涉饮食之罪,皆以味为证,以火为鉴。”
老碾头皱眉:“苏使,咱们是做饭的,不是断案的。”
“若灶火不能辨忠奸,”她抬眼,目光如刃,“那它烧得再旺,也不过是助纣为虐的灰烬。”
她指尖点向图中“金丝燕烩”一栏,画中燕窝如金丝缠绕,底下却标注着七种毒性反应与解法。
“我要让天下人知道——谁吃了不该吃的,谁煮了不该煮的,迟早有一天,会被味道找上门来。”
匠首们默然低头,有人悄悄抹了把汗。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温婉如水的女膳使,不是来复职的,是来翻案的。
而她的刀,不在刑堂,而在灶上。
数日后,狱中传来急报:周怀瑾已绝食三日,气息微弱。
苏晏清正在“食证堂”校对新录的“伪膳案”,闻讯只淡淡道:“备粥。”
阿豆迟疑:“可他已拒食两日,若再强喂……”
“我不强他。”她起身,亲自走进小厨房,舀米、注水、燃火,动作沉稳如常。
一炷香后,她端出一碗白粥,清可见底,另配一块灰褐色的糕饼,方正如印,上压“晏清”二字。
那是她新制的“晏清砖”——以糙米、药麦、野蕨粉压制而成,专为体虚久饥者调养脾胃。
她走向监牢,脚步不急不缓。
狱官战战兢兢:“苏使,他……他怕是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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