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当夜,明月高悬,清辉洒落江南平原,十万灶火齐燃,如星河倒灌人间。
炊烟袅袅升腾,与月色交融成一片朦胧银雾,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孩童的笑语、老人的低语,汇成一股浩荡的人声长河,在秋风中奔涌不息。
苏晏清立于祭台中央,一袭素青长裙,外罩御赐朱金披帛,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匙,端庄而不失锋锐。
她面前是一口三足青铜巨锅,名为“归心鼎”,锅中慢火熬煮的,是来自百户人家的残羹剩饭——米粒微焦,菜叶泛黄,汤水混浊,却在文火细煨下渐渐交融出一种奇异的醇香。
这不是美味,却比任何珍馐更贴近人心。
她闭目,执银勺轻搅,热气扑面,带着烟火与岁月的气息。
一勺汤送至唇边,她缓缓啜饮。
汤入喉时,舌尖微颤——那一瞬,似有幽香缠绕舌根,淡得几乎错觉,却又绵长不散。
不是迷魂草。
她眸光微敛,心底却如惊雷掠过。
是“梦引香”。
此物与迷魂草同源,生于阴湿岩隙,性温而隐,初服无异,久则神志恍惚,易受暗示。
御膳典籍有载,昔年某藩王便以此物操控幕僚,悄然夺权。
它不似迷魂草那般猛烈,却更阴险,更难察觉。
若非她自幼随祖父辨香识毒,五感早已淬炼至毫厘之间,这一口,便足以蒙蔽众生。
她放下银勺,神色未变,指尖却在袖中微微收紧。
“阿满。”她轻唤,声音几不可闻。
阿满悄然上前,耳垂上的银铃不响,脚步如落叶贴地。
“查今日所有补发的‘归宗料’包,尤其是西乡、北渠那几处晚申领的。”苏晏清语调平缓,却字字如刀,“一包不漏,一人不放。”
阿满点头,转身隐入人群。她知道,这已不是防范,而是围猎。
一个时辰后,西乡废弃碾坊外,荒草丛生,石磨倾颓。
月光斜照,映出一人影正俯身焚烧一坛暗紫色粉末,火星四溅,浓烟中隐隐透出甜腻异香。
阿满伏于墙后,眸光如刃。
她未上前,只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那是炊火阁女工间独有的暗语。
片刻后,一道瘦小身影从沟渠中窜出,正是小旗手。
他接过阿满递来的包裹,转身疾驰而去,像一支离弦之箭,射向祭台方向。
阿满则悄然潜入碾坊后窗,动作轻巧如猫。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蜡包”——这是她这几日亲自监制的新料包,外层以银箔裹蜡,内藏九味真香,且每一包都暗印编号,无法仿造。
她将对方藏匿的三包毒料尽数替换,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素纸,提笔写下一行小字:“若真为民好,何不与苏使同尝一碗饭?”
纸条折成方寸,塞入空香囊,静静置于碾坊案上。
她退走时,连一片落叶都未惊动。
碾坊内,暗香客焚尽最后一撮药粉,额上沁汗。
他望着灰烬,眼神狂热而执拗。
他是周怀瑾旧部,曾是江南第一香料匠,因不满朝廷苛税、官吏盘剥,誓以“清世”为名,以食为器,唤醒民愤。
他以为,只要让百姓陷入迷惘,便会自发反抗暴政。
可此刻,他看见案上的香囊与纸条,手指骤然收紧。
“同尝一碗饭?”他冷笑出声,眼中怒火翻涌,“她懂什么百姓之苦?不过是个靠御膳上位的女子,装神弄鬼,蛊惑人心!”
他抓起香囊,狠狠摔在地上。
“既然你要验心,那我便当着十万百姓之面,揭你伪善面目!”
他大步走出碾坊,身影没入夜色。
而此时,祭台上,苏晏清已命人设下“真味台”。
台上陈列十包未开封的“九味归宗”料包,皆由银针验过,封条完好。
旁置一碗归心汤,清澈微黄,热气氤氲。
陈老爹带着百名灶长者立于台前,皆着粗布麻衣,手持木碗,神情肃穆。
苏晏清立于高台,声音清越如钟:“此宴非我所设,乃民所愿;此汤非我所烹,乃家所余。然有人欲乱其味,毁其心。今日,凡欲登台言事者——”她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人群,“须先饮此汤,以证清白。”
台下寂静,唯有风过幡响。
她亲自取一包料,当众拆封,投入锅中,冲汤一碗,仰头一饮而尽。
“此味我先尝,生死由天,信由民。”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下一瞬,百姓齐呼:“我等同尝!我等同死!”
声浪如潮,震彻夜空。
苏晏清站在高台,望着那翻涌的人海,心中却无半分松懈。
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远处人影攒动,一道黑衣身影正逆流而来,步履坚定,直逼祭台。
她眸光微凝。
来了。
而陈老爹已率众守于阶前,手中捧碗,目光如炬。
那人若想登台,必先过此关。
片刻后,陈老爹拦下那身影,沉声道:“先试汤!”暗香客逆着人潮而上,黑衣裹身,步履如刀劈开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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