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堂,吹得万灶堂前的灯笼摇曳不定,火光在青砖地上投下几道晃动的人影。
苏晏清立于堂中,一袭素色长裙未加纹饰,却自有一股沉静如渊的气度。
她目光扫过三人——阿满站在左首,眉宇间已有几分干练果决;老香婆佝偻着背,手中拄着一根乌木拐杖,眼神却锐利如鹰;陈老爹蹲在门槛边,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烟斗,满脸是担忧与不甘。
“我将奉诏入京。”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粒石子坠入深井,激起层层涟漪。
三人皆是一震。
“少则三月,多则半载。”苏晏清缓步前行,指尖轻抚过灶台边缘,“但江南不能乱,灶火不能熄。这一炉烟火,烧的是百姓性命,暖的是民心向背。”
她转身,眸光如刃,一字一句:“所以我设‘三链护灶’。”
阿满挺直脊背,听令。
“原料链,由老香婆统管。今后每批香料入库,须五人联签——你、三位香料坊主、一名巡灶吏,缺一不可。签押文书一式三份,一份存档,一份公示于市口,一份直递玄镜司备案。”
老香婆缓缓点头,枯手轻拍拐杖:“香料若乱,味道先知。我守得住。”
“生产链,归阿满执掌。”苏晏清看向她,“每日出货,无论大小,皆须留样封存七日。七日后无异状,方可销毁。若有中毒、腹泻之报,立刻启封溯源。”
阿满抱拳:“属下明白。谁敢动手脚,七日之内,逃不过舌尖查案。”
“分发链,最紧要。”苏晏清走到陈老爹面前,“百灶长者轮值监督,每村设‘试味碟’——首包调味料,必须由村中最长寿者或最幼孩童试煮,全村共尝,确认无恙,方可分发。”
陈老爹抬起头,烟斗磕了磕地:“这法子好……可若是官差来了呢?穿了官服,拿了文书,说一声‘上命停灶’,我们这些泥腿子,能挡得住?”
堂内一时寂静。
苏晏清唇角微扬,不怒不惧,反似早有所待。
她抬手,轻轻一招。
小旗手从暗处奔出,双手捧着一方黄铜令牌,递至堂中。
那牌不过掌心大小,铜底打磨得锃亮,中央嵌着一点灰烬,似是新燃之火所留。
正面刻着六个字:江南民膳司令;背面六字:无灰非令。
“从今日起,凡持令者,若无此牌,纵穿官服、骑高马、执朱批,皆为伪令。”苏晏清声音冷峻,“百姓有权拒从,鸣锣集众,十乡联动,共护灶火。”
陈老爹接过令牌,翻来覆去地看,指尖摩挲着那点灶灰,忽然眼眶一热。
“这灰……是万灶堂第一炉火的余烬?”
苏晏清颔首:“千灶同燃,一火相传。它不在宫中,不在衙门,而在民间锅底。谁断得掉?”
话音未落,老香婆猛地咳嗽两声,脸色骤变:“南乡……南乡三日无炊烟了!”
众人一惊。
“我派孙女去查,回来说村正被两名黑衣人扣在祠堂,逼他贴出告示,称‘疫病横行,上命封灶’,已三日未开火,老弱皆饿得爬不起床。”
“黑衣人?”阿满怒极,“哪来的狗胆,敢冒充朝廷命官?”
苏晏清却未动怒,反而静静闭了闭眼。
她在想那封火漆密函,那句“京中有人动‘安神汤’旧档”——这江南的火刚稳,便有人迫不及待要掐灭?
动作如此之快,分明是连环局,一环扣一环。
她睁开眼,目光如刀:“不是疫病,是人心之病。”
她转向小旗手,低声吩咐:“吹‘归心歌’。”
小旗手一凛,立刻取出一支竹哨,凑唇轻吹。
音调低回,如晚风拂麦,初听似童谣,细辨却暗藏节律——一声三转,两短一长,正是万灶堂暗传十乡的联络号。
“一饭一恩苏使君,万家灶火共晨昏……”歌声仿佛从远处村落悄然响起,一村接一村,灯火次第亮起。
当夜,九村百姓提灯执锣,自发围村。
火光连成一片,照得南乡如昼。
那两名黑衣人尚在祠堂逼迫村正签字,忽闻外头人声鼎沸,推门一看——数百村民手持锅铲、扁担、火把,高唱归心歌,步步逼近。
“伪令无牌,不得扰民!”
“灶火为民所燃,谁敢熄?!”
黑衣人色变,翻墙欲逃,却被早已埋伏的巡灶队一网成擒。
翌日清晨,万灶堂前,苏晏清仍立于阶上,昨夜风雨未染她衣角分毫。
她望着南方那片重燃炊烟的土地,轻轻抚过腰间铜勺。
“这才刚开始。”她低语。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她已布下火种万千。
只待一声令下,便可燎原。
苏晏清踏入南乡村口时,天光尚薄,晨雾如纱,裹着柴草与湿土的气息。
村道两旁已站满了人,老弱妇孺皆披衣而出,目光灼灼地望向她。
她步履沉稳,素裙拂地,腰间那柄铜勺随步伐轻晃,发出细微清响,像是某种无声的节拍。
阿满早已带人清理祠堂,伪令文书摊在青石阶上,墨迹未干,盖着伪造的巡道大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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