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未曦,江南的晨雾还缠在田埂上,村落之间却已有了不同往日的动静。
炊烟不单是生火做饭的信号,如今更像一种无声的誓言。
十户一联,家家灶台前都贴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灶火约》,纸角用小石压住,风吹不动。
几个壮年汉子挎着竹篓,腰间别着铜哨,沿着村道缓步巡查——他们不是官差,却是百姓自己推举出来的“灶巡”。
一锅水是否清,一包料是否真,如今成了全村人的事。
陈老爹拄着拐杖站在村口老槐下,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
他身后,九位年逾六旬的百岁长者围坐一圈,膝上摊着粗纸,墨痕斑驳。
昨夜他们熬了一宿,字字斟酌,终将那份口口相传的守约写成条文。
纸页虽糙,却盖了十一家的指印,红如血痕。
“凡见异香、异味、异蜡者,鸣锣三声,全乡共查。”陈老爹低声念完最后一句,抬头望向远处那座尚未拆去的巨灶台。
晨光中,它像一座沉默的碑。
“这不是防贼,是护命。”他喃喃道,“苏使救我们一口饭,咱们就得护她一道味。”
此时,阿满正快步穿行在青石巷中,怀里抱着一卷誊抄整齐的《灶火约》。
她脚步轻快,眼神却沉稳。
自归心宴那一夜起,她不再是单纯的厨婢,而是“炊火阁”真正的骨干,如今更是新设“民膳司”的首任协理。
百姓信她,因她从不居功,只默默做事。
她将册子交至民膳司案上,又亲自呈递至苏晏清案前。
苏晏清正在批阅文书,指尖微凉,眉心却带着一丝难得的松动。
她翻开那本《灶火约》,一页页看下去,唇角终于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民心不是风吹来的,”她轻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对满室灯火的回应,“是用一口饭一口汤,一锅一灶,熬出来的。”
她提笔在册尾批了八个字:“民约自治,准予备案。”
墨迹未干,老香婆便匆匆进了门。
她年迈体弱,却仍坚持每日巡查香料坊,今日带回的消息却让苏晏清眸光骤冷。
“沿海三县……出了假‘归宗料’。”老香婆声音发抖,“包装粗劣,打着您的名号,说是‘苏使监制’。更可恨的是,有人散播谣言——说真料藏毒,假的才是救命的!”
屋内一片死寂。连炭盆里的火苗都仿佛凝住了。
阿满怒道:“谁敢如此污蔑?我们熬的是心,他们踩的是命!”
苏晏清却没发怒。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头连绵的灯火。
良久,她忽然笑了。
“笑?”老香婆愕然。
“他们怕万人醒,才造谣说真味有毒。”苏晏清回身,眸光如刃,“那我就让万人尝。”
她当即下令:取三口大锅,当街架起;取三包真“归宗料”,当众拆封;取新米清水,现场熬汤。
百姓可自由品鉴,盲选真伪。
消息传开,万人空巷。
街头锅气升腾,三锅汤依次出锅。
一锅用真料,一锅用查获的假料,第三锅则无料清煮。
百姓排成长龙,每人都蒙眼试味。
结果令人震撼——九成九的人,第一口就辨出真汤:“入口润,入喉暖,像是冬天里有人给你披了件袄。”而假料汤刚啜一口,便有人呛咳流泪:“刺鼻!像烧焦的皮子混了灰!”
人群哗然,愤怒四起。
苏晏清立于高台,声如清泉:“真假自辨,无需我言。但从此刻起,我要让真味,再也无法被仿。”
她宣布,“归宗料”即日起启用新防伪之法——每包封蜡之内,嵌入一缕灶灰。
此灰非寻常之物,乃万灶归心宴当日,高台金锅底刮取,混入油蜡层层封固。
“真味可仿,灰不可伪。”她亲书告示,张贴四乡,“若不信,刮蜡见灰。”
百姓争相验看。
有人用针挑,有人用刀刮,果然在蜡层深处,发现一丝灰黑如墨的细痕。
那灰极细,却沉实,闻之无味,触之微涩。
“这是苏使君灶里的魂!”一位老妇捧着料包泪流满面,“谁敢动这一口饭,就是与千家万户为敌!”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势已成。
数日后,晨光微亮,小旗手照例挎着小布包,沿村道巡查。
他年纪小,却极认真,每进一户,必看灶台、查粮袋、验香包。
行至村口老槐树下,忽见一游方贩子蹲在石阶上,兜售几包“归宗料”,吆喝声不大,却带着蛊惑:“真料有毒,官府隐瞒,此乃救命秘方……”
小旗手不动声色,凑上前去,掏出铜钱:“我娘咳得厉害,买一包试试。”
小旗手接过,指尖一捻蜡封,眉头忽皱——太滑,太匀,不像新法所制。
他悄悄藏起料包,转身疾步离去。
身后,贩子浑然不觉,仍低声叫卖。
而在村中祠堂,陈老爹正召集众人议事。晨光斜照,堂前香火袅袅。
“该审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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