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未明,紫宸宫外的石阶已泛起霜色。
膳政司的炊烟却比往常更早升起。
一锅锅乳白清粥在铜鼎中慢熬,米粒绽开如雪莲,氤氲着一股极淡却沁入骨髓的清香。
那是江南新贡的“云露米”,配以秘制“归宗料”——只有苏晏清知道,那料中还掺了灶心灰、苦莲粉,三日一轮回,暗合阴阳更迭之律。
她立于灶前,指尖拂过铜锅边缘,触手微烫。
昨夜她亲手点火,七灶同燃,火势不急不缓,如人心跳动。
每一口锅,都是一枚棋子;每一勺粥,都是一道符咒。
今日,是她正式执掌膳政司的第一日。
早朝钟响,百官鱼贯而入。
御前太监捧着托盘,将一碗碗清神粥分至各人案前。
有人皱眉,有人迟疑,更多人只是低头饮尽——毕竟圣上已亲口称赞:“此膳清心明目,朕昨夜梦魇未发,全赖此粥。”
唯有几位老臣暗中交换眼色。
安神汤用了三十年,说废就废,一碗粥就能“正心情神”?
荒唐!
可荒唐归荒唐,没人敢当众质疑。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苏晏清端坐于膳政司首席,素衣如雪,目光沉静如渊时,竟无端生出几分忌惮。
她不是寻常女官,她是那个抱着中毒童子闭关三日、出来时双目赤红如燃的“灶娘子”。
而此刻,那童子正站在她身后,脖颈上的蕊形烙印已被药膏覆住,眼神虽仍空茫,却不再喃喃求香。
他只是紧紧攥着一只小陶碗,那是苏晏清喂他喝下第一口清神粥时用的。
——火种,已种下。
与此同时,京城西市,冯婆子的“玉露香坊”内,一名杂役模样的男子突然扑倒在香料堆中,双手抓挠喉咙,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火……嘴里着火了……谁在烧我?!”
香婆惊慌上前查看,却发现此人瞳孔涣散,连自己名字都说不出,只反复念叨“火”字。
更诡异的是,他舌面竟浮现出细密焦痕,像是被无形之焰灼烧过。
“糟了!”冯婆子脸色骤变,一把掀开男子衣领——颈侧本该有的蕊形印记,竟在缓缓褪色,如同被什么力量从内里焚毁。
“他吃了膳政司的粥……”她声音发抖,“苏家女,竟敢用‘味印’反噬我盟香奴!”
她猛地掀开地窖暗门,疾步而下。
幽深地道尽头,九口青铜罐静静排列,罐中封存着九种濒死香料:迷心蕊、梦引粉、断魂藤……皆是炼制“九转回魂引”的禁忌之物。
墙上悬挂一册《活香录》,羊皮卷上密密麻麻记录着三十六名“味感奇才”的姓名、籍贯、体质特征。
小味童的名字,赫然列于第三十七位。
冯婆子颤抖着手指翻过一页,忽然僵住。
梦引粉的罐子,封泥未动,可药性……变了。
她取少许置于鼻下轻嗅,竟感到一阵清明,仿佛多年淤积的迷雾被风吹散。
这不是迷魂之香,而是醒神之散!
“她换了药……”冯婆子咬牙切齿,“她没毁窖,反而……反向布阵!”
她终于明白,苏晏清根本不怕她们来投毒。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让香奴自食其果,让“共感溯味”的反噬之力,烧断九味盟的记忆链。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替换的“醒心散”会让服用者对“回溯类能力”变得极度敏感。
一旦有人试图窥探其记忆,便会引发剧烈反震,轻则神志错乱,重则脑髓焚尽。
这是陷阱,也是反间计。
她冯婆子以为派香奴潜入膳政司是奇招,殊不知,从那孩子尝第一口粥起,就已成了苏晏清的“活饵”。
三日后,冯婆子被捕,押入玄镜司地牢。
审讯室中,苏晏清并未亲至,只遣小旗手送来一纸条陈,上书三行字:
“味毒入心,非药可医;
味印封心,非火不破;
你盗香惑人,我以味正道。”
冯婆子看着那字,忽然狂笑:“你以为毁了香窖就赢了?九味盟无处不在,香藏于朝,火埋于膳——你不过是在替我们养炉!”
小旗手冷冷道:“我家大人说,你们藏香于朝,她便埋火于膳。香若不灭,火便不熄。”
冯婆子笑容凝固。
她终于意识到,那个曾跪在雪地里喊爹的孤女,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厨婢。
她是灶神之女,执火者。
她烹的不是饭,是局;
她熬的不是粥,是命。
夜深,膳政司密室。
苏晏清独坐灯下,面前摊开一本残破手札,页角焦黑,字迹斑驳。
那是祖父留下的《灶心录》最后一页,末尾一句墨迹如血:
“火可焚香,亦可续命。若后人见此,切记:前朝旧梦,不可不烧,不可尽烧。”
她指尖轻抚那字,良久,提笔写下一封信。
信纸素白,无头无尾,只有一句话:
“苏氏后人,欲焚前朝旧梦,求问一火可否燎香?”
她将信折好,取出一片泛黄的纸页——那是《炊政手札》的残页,上面有一道极简的配方,名为“引烬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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