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初歇,河面浮着一层薄雾,像是谁将夜的残梦揉碎了撒在水上。
苏晏清立于河畔,手中那本湿透的抄本沉如千钧。
纸页早已皱缩泛黄,墨迹晕染成一片片深浅不一的灰影,可那工整的小楷仍倔强地透出纸背,一笔一划,皆是活生生的证言。
她指尖轻抚过字迹,仿佛触到了昨夜那个年轻躯体最后的温度——断骨之声、喉间溢血的挣扎、被抛入河水时仍死死护住卷册的臂弯……小录吏不过二十出头,连名字都未在官册上留下几行,却用命守住了这张横贯朝野的“监察网”。
“火已入骨,他们怕了。”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铁锈般的冷意。
她没有回膳政司。
那里早已被眼线渗透,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算计之中。
她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玄镜司——那座铜门森然、百官避之如蛇蝎的黑狱之庭。
铜门开启,萧决已在堂中。
玄色官袍衬着他冷峻的轮廓,眉峰微压,目光如刀锋扫来。
他未问来意,只静静看着她将抄本置于案上,推至中央。
“你早知道我会来。”苏晏清开口,语气平静。
“你若不来,才是意外。”萧决声音低哑,指尖轻叩案角,“这抄本,是‘监察网’的命脉,也是杀身之祸。你既拿来,便不只是求庇护。”
“我不要庇护。”她抬眸,目光如淬火之刃,“我要合刃。”
话音未落,肩头忽地一刺——那处旧伤,是数日前试膳时被香判以“香针”悄无声息刺入的痕迹。
当时只觉微麻,如今却如冰针入骨,缓缓渗出一丝极淡、极诡的梅香,缠上她的呼吸,钻入鼻腔,直抵识海。
她闭目凝神,心念沉入深处。
——溯味。
这是她自幼摸索出的秘法:以自身味觉记忆为引,逆溯残留气息中的情感、环境、乃至人心波动。
此刻,那缕梅香如丝线牵引,带她坠入一片幻象——
幽暗石室,数十人围坐一圈,面如死灰,双目空洞。
他们口中喃喃,声音重叠如咒:
“红梅落雪,雪融成泪……”
苏晏清心头一震。
那是她十五岁那年,在祖父膝下所创的“雪底红梅羹”的独门口诀。
那时她不过少女,只为慰藉病中祖母,以寒梅入羹,取“雪中藏红,生机不灭”之意。
此方从未录于任何菜谱,更未传于外人,仅在一次私宴中,为几位旧友亲手烹制。
可眼前这些人,竟齐声诵念,如同被某种力量操控的傀儡。
有人在用她的味,炼活人成傀。
她猛然睁眼,额角已沁出冷汗。
那梅香仍在鼻尖萦绕,却不再温柔,而像是一根丝线,牵着无数被剥夺了神志的灵魂,在深渊中低吟。
当夜,她未归府邸,直入玄镜司密档阁。
萧决默许通行,未问一句。
她在层层铁锁与符印之后,调出祖父案卷中的“失踪证人录”——那是当年被强行抹去姓名、下落成谜的七名御膳相关人证。
她取出小录史抄本中暗记的“监察网”关联名单,逐一对比。
七人,皆曾出席她数年前主持的私宴;七人,皆在宴后一至三年内莫名失联,户籍注销,家人迁徙,仿佛人间蒸发。
她命阿麦封锁膳政司一切外传消息,亲自执笔,在素绢上绘制“味踪图”——以食材流向为经,人口迁徙为纬,香料交易为线,将零散线索织成一张巨网。
最终,所有脉络收束于一点:京郊乱葬岗下的废弃盐井。
那井早已荒废百年,地脉阴寒,曾为囚禁重犯之所。
如今,却成了“味狱”入口。
她未惊动九味盟,亦未上报朝廷。
只带萧决与三名玄镜铁卫,趁夜潜行。
盐井深不见底,石阶湿滑,寒气如刀割面。
火把映照下,四壁刻满诡异符号——皆是古传“味谱”,以酸苦甘辛咸为基,衍化出数十种操控情绪与神志的配方。
每一笔皆以人血调墨,暗红斑驳,触目惊心。
数十囚徒蜷坐于地,戴铁口枷,面前摆满瓷盏。
每尝一味,便有黑衣人记录其瞳孔震颤频率,笔尖沙沙如虫噬骨。
角落里,老药癫蜷缩如枯枝,忽见苏晏清,猛然抬头,双目赤红,嘶声大笑:“你来了……他们等你很久了。”他嘴角抽搐,声音破碎,“你的羹,是引魂灯……他们用你的味,炼‘回魂引’……炼了十年……”
苏晏清蹲身细察一名囚徒,掀开其唇,舌苔紫黑如腐,却未坏死。
她心头一沉——味觉尚存,故能日日受试,直至神志溃散,沦为无魂之躯。
她循人寻找,终在一侧发现味奴乙——那原是御膳房采买,曾暗中递过祖父案线索的老人。
此刻他气息微弱,双眼浑浊,却在她靠近时,喉间发出微弱呜咽。
她伸手欲扶,指尖刚触其腕。
那人突然剧烈抽搐,喉中咯咯作响,猛地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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