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如注,玄镜司地底密室的窗棂被风撕扯得咯咯作响。
烛火在湿气中摇曳,映得四壁影影绰绰,如同蛰伏的鬼魅。
苏晏清缓缓睁开眼,肩头裹着浸了药汁的布条,麻痒与灼痛交织,仿佛有无数细针顺着血脉往心口扎。
她动了动手指,掌心仍攥着那柄从不离身的铜勺——如今已被磨出温润的弧度,像一段不肯断裂的执念。
窗前站着一人,玄袍如墨,身形挺拔如松。
萧决背对着她,手中原本插在香医穴道上的三枚寒铁香针,此刻已熔成三粒乌沉的铁珠,静静躺在掌心,冒着微不可察的白烟。
“你若再以身为饵,我不救。”他声音低哑,却字字如钉,砸进这潮湿的寂静里。
苏晏清轻笑了一声,嗓音沙哑得像被火燎过:“你不还是来了?”
他终于转身,目光落下来,深如寒潭,底下却翻涌着未说出口的惊涛。
那双眼曾看过无数人求饶、崩溃、癫狂,却第一次在一个人昏死时,亲手劈开三丈石墙,将她从香毒反噬的漩涡中拽出。
“他们用你做的羹炼奴,”他一步步走近,靴声沉稳,压住窗外雷鸣,“你也用自己去引火——你究竟信不信命?”
烛光映在他眉骨上,划出一道冷峻的阴影。
苏晏清望着他,忽然觉得肩上的痛都轻了些。
她闭眼,语调轻得像一片叶落在水面:“我信人命,不信天,也不信命。”
话音未落,门被猛地推开。
老药癫披着破旧药褂踉跄而入,手里拎着一串艾条和九根乌黑长针,眼白泛黄,神情疯癫,可脚步却精准地踏在五行生克之位上。
“毒已入骨髓,再迟半刻,味魂就散了!”他喃喃自语,一把掀开苏晏清肩头的药布,露出皮肉下隐隐游走的暗红纹路——那是“雪底红梅”与“引魂香”交融后留下的蚀神印记。
艾火点燃,焦香弥漫。第一针落下,直刺肩颈。
苏晏清猛地弓起身子,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可就在痛感炸裂的刹那,一股陌生的味道冲上舌尖——不是苦,不是辣,而是一种黏腻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混着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尝”到了。
一个囚徒死前的绝望,在她口中化作腥涩的血沫。
第二针入风门,第三针扎向肺俞。
每灸一针,便有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汹涌而来——
她“尝”到烈焰舔舐皮肉的焦臭,听见骨骼在高温中噼啪作响,一个小男孩蜷缩在太医署的药柜后,眼睁睁看着师兄弟被火舌吞没。
那是香医的童年,被活活烧残的那一夜。
她“尝”到枷锁压颈的冰冷,听见铜锣三响,刽子手抬刀。
祖父站在刑场中央,口中含着半块冷掉的梅羹,眼神清明如雪——他不是谋逆者,而是拒绝点火的人。
痛感越深,感知越清。
苏晏清忽然睁眼,瞳孔微缩,仿佛窥见了深渊尽头的真相。
“不对……香医不是要造傀儡。”她喘息着,一字一顿,“他在收集‘极致味感’——极苦、极痛、极悲……所有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之味。他要炼的,不是控人之术,是‘代人受苦’的‘永生味丹’!”
老药癫停了手,浑浊的可若要逆转生死,必以千人之苦为引,九百童子活烹入炉,方能凝出一粒‘无痛丹’。
你祖父当年亲手封炉,烧毁药方,也因此……成了‘叛臣’。”
室内死寂。
苏晏清的手缓缓收紧,铜勺边缘嵌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原来如此。
祖父不是被诬陷,是不肯作恶。
他们不是罪人,是被钉上耻辱柱的良医。
就在此时,角落的草席上传来一声微弱的抽气。
味奴乙睁开了眼。
他本该死在三日前的毒发之中,此刻却诡异地苏醒,双目浑浊,嘴唇开合,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拉回人间。
“香主……不,香医……”他声音断续,如同风中残烛,“当年……是你祖父……亲手封了‘回魂引’炉……因为……方中需活烹九百味童……他说……这不是医道,是吃人……”
他喉咙咯咯作响,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终究没能说完。
气息一断,头一歪,再无声息。
苏晏清怔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声惊雷劈中。
窗外暴雨倾盆,冲刷着这座权力的暗牢,也冲刷着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原来她追寻多年的冤案,并非权谋倾轧,而是一场以“救世”为名的疯狂献祭。
而她的祖父,选择了沉默赴死,只为不让这邪方现世。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铜勺,那是祖父传给她的唯一信物。
勺底刻着两个小字:“守味”。
守的不是口腹之欲,是人心不堕,是医者仁心,是宁死不烹童的底线。
萧决静静看着她,忽而开口:“香医已被押入刑房,等你醒来审问。”
苏晏清没有回应。
她只是缓缓坐起,任肩头血痕渗出,染红药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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