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未明,太庙前已肃立百官。
青铜鼎影倒映在青石阶上,仿佛凝固的岁月。
昨夜那缕笔直升腾的蒸汽早已消散,可空气中似乎仍浮动着某种难以言说的余韵——是灰烬里的火种,是死寂中的回响。
苏晏清立于鼎前,一袭素青官袍未染金绣,却比满朝朱紫更显凛然。
她指尖尚残留着那枚灰白戒指的触感,骨粉与香灰混铸的纹路,像一道未解的符咒,深深刻进她的记忆。
钟鼓齐鸣,皇帝驾临。
龙袍曳地,帝王缓步登台,目光扫过跪伏如稻的群臣,最终落在唯一挺立的身影上。
他并未动怒,反而唇角微扬,似有深意。
“九味盟以香控人,毒乱宫膳,罪证确凿。”皇帝声音沉稳,却如惊雷滚过殿宇,“香宗下狱,余党待查。自今日起,禁香令颁行全国,凡私藏‘迷神引’‘通灵粉’者,皆以谋逆论处。”
百官屏息,无人敢抬头。
皇帝转身,从内侍手中接过一方黄绸金篆令符,上书八字:天下灶火,由卿执掌。
“苏卿。”他将金鼎膳令递出,“你可愿受此权?”
苏晏清上前一步,却不跪接。
她抬眸,直视天子:“臣不受权,只求正道。”
众人一惊,连皇帝也微怔。
她躬身,声音清越如泉击玉:“臣请,膳政司与玄镜司合署,共监天下饮食。非为扩权,而为立制——使一口饭,不再藏刀;一碗汤,不必试毒。”
风忽止,鼎中残灰轻旋。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道黑影破风而出。
萧决自列班中踏出,玄镜司黑袍猎猎,腰间铁印沉沉。
他单膝点地,双手托起一卷黑绢诏书,声如寒铁:“玄镜司愿与膳政司共建‘食察司’,凡涉膳之案,双司联审;百姓可诉,直达天听。三日一报,五日一巡,十日一曝——官不查,民可举;民不言,司必察。”
群臣哗然。
这是自玄镜司设立以来,头一回主动割让监察之权,且是与一个新立不过数月的膳政司并列而治!
皇帝目光深沉,久久不语。
他望着苏晏清,又看向萧决,仿佛在衡量一场风暴的重量。
终于,他轻叹一声:“准奏。”
话音落时,一道苍老身影颤巍巍走出。
老鼎师拄着铜杖,白发如雪,双手捧出三把青铜鼎钥,钥匙上刻着三代王朝的年号,象征着太庙三百年来对“鼎火”的独掌。
“三朝以来,鼎火从未离庙。”老人声音沙哑,眼中却有泪光,“历代帝王以鼎祭天,以香通神……可神在哪里?百官闻香而跪,见烟即拜,却忘了吃饭才是活着的根本。”
他将钥匙递向苏晏清:“今日,我愿交钥——因你烹的不是权,是人心;你烧的不是香,是真话。”
苏晏清却未伸手。
她转身走入灶台,从余烬中取出一小团未灭的火种,轻轻放入一盏粗陶碗中。
碗内只盛清水,几片菜根浮于其上,无香无料,谓之“清汤寡水盏”。
她命小火祭捧碗巡行百官。
“此汤无香无毒,亦无奇效。”她立于高台,声音传遍太庙,“但它可安神,因它不骗人。从今起,宫中每膳必设此盏,名曰‘照心汤’——喝下它,若愧,自知;若惧,自省。”
百官依次饮下。
有人手抖得几乎泼洒,有人饮罢伏地叩首,泪流满面;更有几位曾追随九味盟的礼官,喝到一半突然干呕,仿佛体内多年积毒被这一碗清水激出。
苏晏清静静看着。
她终于接过那三把鼎钥,却没有挂在腰间,而是轻轻置于鼎底火膛之上。
“火可灭,种不绝。”她说,“从今往后,灶火归民,滋味由人。”
萧决站在她身侧,未曾多言。
可当她转身时,他极轻地点了下头——那是只有他们才懂的默契。
退朝后,苏晏清独入膳政司密室。
烛火摇曳,墙上挂着一幅《百味舆图》,红线密布,标注着各地食材流向与异常味变记录。
她取出那枚灰白戒指,放在案上,指尖抚过内圈细密符文。
窗外,夜色如墨。
她点燃三支无香素烛,布下四盏空碗,中央置一铜盘,盘底刻着祖传的“味联阵”图纹——那是苏家御厨世代用来感知远地食材真伪的秘法,以味引味,以息通息。
今夜,她不再为辨食材真伪而启阵。
她要寻的,是那七道藏于北境的残味波动。
她将戒指轻轻按入阵心。
铜盘微震,烛火忽暗。
就在此刻,一阵极细微的颤动自盘底传来,如同远山雪崩前的第一缕震感。
苏晏清屏息凝神,指尖搭在阵眼边缘,眼中映出幽幽微光——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影像。
而是一种……味道的回响。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唯有膳政司密室中一灯如豆。
铜盘中央,那枚灰白戒指静静嵌在“味联阵”的阵心,骨粉与香灰交织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随着微弱的震颤泛起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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