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归味营却在暗夜中沸腾。
苏晏清立于营中主帐之前,风卷黑袍如旗,她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那一排排沉默进食的兵士。
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块不起眼的五谷饼——粗麦掺杂豆粉,表面焦黄微裂,散发着寻常炊食的气息。
唯有她知道,这饼中藏着一缕极淡的“溯味引”,是她以祖父遗留的《味经残卷》为蓝本,结合老药癫提供的药理调配而成。
它不伤人,却能唤醒潜藏在血脉深处的味觉记忆,如同一把钥匙,插入早已锈蚀的锁孔。
小铃铛提着竹篮穿梭其间,脸上带着怯生生的笑。
她年纪尚幼,却已懂得如何用天真掩去锋芒。
那些兵士起初不愿接,直到见膳政司正卿亲自执盘分发,才勉强接过咬下一口。
苏晏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神情、咀嚼节奏、喉结滑动的频率——饮食即人性,哪怕最细微的变化,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子时三刻,变故陡生。
一名守夜兵卒忽然跪倒在地,双目翻白,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红梅……红梅在烧!别烧我!师父……救我——”他浑身抽搐,手指深深抠进泥土,仿佛要将自己埋进去。
周围人惊慌后退,唯有苏晏清一步上前,指尖疾点其腕脉,同时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刺入其耳后“听会”穴。
“稳住神识。”她低声吩咐阿麦,“准备‘味联阵’。”
片刻后,她盘膝坐于病者对面,双手轻搭其手背,闭目凝神。
这是极为凶险的秘术——借他人感官回溯过往幻象,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心智。
但她别无选择。
视野骤然扭曲。
火焰升腾,映照出一间幽深石室。
七名童子跪伏于地,额头皆烙着一个血红的“味”字,身披素白衣衫,脖颈系着不同颜色的丝绦。
中央一人眉心一点朱砂痣,在火光下宛如泪痕。
那孩子抬起头来——面容稚嫩,却与苏晏清幼年画像分毫不差。
“第七味童……已融种成功。”一道阴冷的声音响起,自黑暗中浮现,“其余六人,焚之。”
烈焰席卷,哀嚎戛然而止。
画面碎裂,苏晏清猛然睁眼,冷汗浸透内衫。
她抬手抚上肩头旧伤,那里隐隐渗出一丝极淡的梅香,像是回应那场焚毁灵魂的烈火。
不是巧合。
她是被选中的容器,而非侥幸逃脱的幸存者。
“查。”她起身,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营中所有炊事记录,我要看近三个月的每一笔进出。”
阿麦领命而去。
两个时辰后,一份泛黄的手抄簿送至案前。
每日申时三刻,必有一锅“安神粥”送往禁地后山,由老炊兵味奴丙独掌火候,且从未有人见其归返路径。
更诡异的是,此粥所用米粮标注为“特供”,不在常规配额之内。
苏晏清当夜亲赴灶房。
破败土屋内,炉火将熄未熄,灶壁斑驳,却被密密麻麻刻满了符号——弯钩、圆点、波纹、螺旋……那是失传已久的“味谱古文”,与当年“味狱”所用完全一致。
她指尖拂过那些凹痕,心中寒意渐生:这不是厨房,是一座行走在人间的祭坛。
她刮下灶灰,封入药囊。
老药癫连夜熬煮析离,天明前呈上结果:“夜哭藤与红曲粉结晶混合物,比例精准至毫厘。这不是调味,是培育‘味种’的基质。”
苏晏清站在晨雾之中,终于明白了。
他们不是在等她死。
他们在等她归来,完成最后的唤醒仪式。
于是她设局。
命人悄悄替换那日“安神粥”,改为一碗看似无异的清汤寡水盏,实则暗藏“反溯羹”引——一种能逆向激发味觉神经的秘方,专为破解封闭意识而制。
次日清晨,味奴丙照例端粥前往后山,中途突感喉舌剧痛,身形踉跄,扑倒在灶台边。
他开始抽搐,舌头剧烈颤抖,竟从舌底硬生生吐出一枚蜡丸,色泽暗褐,表面布满细密纹路。
苏晏清戴上薄绸手套,将其剖开——里面是一张微型羊皮卷,绘着复杂的味觉经络图,标注着无数细如蚊足的符号。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图谱中央,赫然写着三个小字:“第七童”。
而那主导香气的基准线,正是梅香。
频率、振幅、衰减曲线,与她肩伤处渗出的气息完全吻合。
她缓缓收起图谱,指尖微微发颤。
原来她从来不是逃离灾难的人。
她是那个被精心保留、等待重启的“活引”。
风穿过空荡的灶房,吹动墙上的残符,像无数亡魂低语。
帐外马蹄声急,萧决的身影出现在雾中,玄镜司铁卫紧随其后。
他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又落在桌上那枚蜡丸残壳上,声音低沉:“你找到了什么?”
苏晏清没有回答。
她只是轻轻将图谱收入怀中,望向后山深处那片终年不散的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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