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落地,余音未绝。
那雪底红梅的纹路在火光下泛着幽微的银光,像是一道封印了二十年的契约,终于被风唤醒。
苏晏清蹲下身,指尖轻触铃身,冰凉的金属竟泛起一丝温热——仿佛祖父的手,最后一次落在她发间。
她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地窖中凝神屏息的众人:萧决仍立于棺侧,刀未出鞘,却已蓄势如雷;老药癫佝偻着背,眼中却闪着医者罕见的清明;小铃铛缩在角落,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可那铃声早已不在耳中,而在血脉深处回响。
“抬出去。”苏晏清开口,声音不高,却如铁锤落砧,“把第七棺,抬到大灶前。”
无人质疑。
几名膳政司亲卫立刻上前,以红布覆棺,肩扛手抬,穿过寒夜营地,直抵中央灶台。
那里,三日未熄的灶火仍在跳动,锅底残羹微温,仿佛一直等她归来。
营地渐渐聚拢人群。
将士、炊兵、杂役……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女正卿神色决然,似要行一件惊天动地之事。
苏晏清站上灶台石阶,风掀起她的素白衣角,像一面不降的旗。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铜勺——那是祖父留下的唯一遗物,勺柄刻着“味可通神”四字,早已磨得发亮。
她将一盏新炖的“雪底红梅羹”缓缓倒入灶中。
汤汁坠入烈火,轰然一声,青焰腾起三尺,香气如潮水般席卷四野。
有人吸了口气,忽然红了眼眶;有人怔怔跪下,喃喃念着娘亲的名字;更有人掩面而泣,说这味道……像极了饿极时梦里的那碗粥。
她闭上眼。
心神沉入“味联”——这由她独创的隐秘网络,以味觉记忆为经,气息共振为纬,借食物残痕、呼吸吐纳、甚至唾液汗液中的微痕,构筑起一张无形的情报之网。
此刻,她不再只是苏晏清,而是化作一缕梅香,顺着北境七座军灶的炊烟,向千里之外扩散。
七灶,皆曾沾染“味种”残息。
她以身为引,以魂为信,释放出一道共鸣信号:
“第七味童归位,香主可来认主。”
这不是宣告,是诱饵。
也不是投降,是战书。
风停了,火却更烈。
整座营地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仿佛天地都在倾听这一锅羹汤燃烧的声音。
三日后,子时。
灶房无灯,唯有余烬微明。
一道黑影悄然推门而入,动作轻熟如归家。
他直奔灶台,伸手探向角落那只盛过“梅羹”的陶罐——罐底尚存半寸残汤。
刀光乍起!
萧决的身影从梁上落下,玄铁重刀横锁其颈,身后数十暗哨齐出,火把瞬间点亮整间灶房。
那人僵在原地,脸上无惧,反而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你抓我?无用。她既已启棺,香主必至。七灶齐燃,天下归味,你们……都将是香火的养料。”
苏晏清缓步走入,身后跟着老药癫与阿麦。
她看着这人——粗布衣、炊兵装,左耳缺了一角,眼神浑浊却藏疯癫。
她淡淡道:“你是香使乙,九味盟七使之一,潜伏军中三年,职责是接引‘第七味童’回归香主。”
那人一怔,笑容凝固。
“你不该碰那罐子。”她走近,俯视,“‘梅羹’残渣中,我早已混入‘逆香引’,凡有‘味种’者触之,经脉会悄然生变,三日内必现反噬之症。”
老药癫咳嗽两声,上前道:“让我来。”
他取出五根乌木细针,针尾缠着谷壳与麦穗,名为“五谷清毒针”——专破外道香蛊,以人间五谷正气,涤荡邪脉。
针落,香使乙浑身剧颤,皮肤下似有虫行。
片刻后,他忽然抱头嘶吼,继而嚎啕大哭:“我娘……我娘啊……她临死前给我煮了碗粥……说是最后的归心饭……可那粥……是苦的啊!她舍不得放糖,米也发霉了……她只说,‘儿啊,吃了这碗,别忘了家’……”
苏晏清闭目,接入“味联”。
在香使乙破碎的记忆深处,她“尝”到了那一碗粥的味道:霉米混着野菜,咸涩中藏着一丝微甜——那是陈老爹独创的“归心宴”配方,用焦糖与山姜调和苦味,专治流民思乡之痛。
可这味,竟被九味盟能精准复刻,甚至掺入“味种”,以“香粮”之名,分发灾民。
吃下的不只是活命之食,更是忠魂之契。
她睁眼,眸光如刃。
原来如此。
九味盟早不局限于宫廷秘术,他们以“救民”之名,将“味种”埋入千家万户的灶台。
一碗饭,一口汤,皆可成控心之引。
而她这个“第七味童”,不过是最终唤醒所有“味奴”的钥匙。
“阿麦。”她转身,“把‘归味营’三日账册、所有‘味种’样本、还有此人供词,全数抄录,封三匣。”
阿麦领命。
“第一匣,送京师《京报》主笔,我要全天下人都知道,有人正用粮食,换走百姓的魂。”
“第二匣,交玄镜司备案,此案涉国本,需铁律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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