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玄镜司檐角铜铃轻响。
风穿廊过,吹得案前一卷残册页边微颤。
苏晏清立于堂中,掌心托着那本从太庙地窖深处取出的《安神录》。
乌木匣已开,泛黄纸页如枯叶般脆弱,墨迹斑驳,却字字渗血。
她目光沉静,步履无声,将册子轻轻置于萧决案前。
他背对窗光而坐,黑袍如夜,眉宇间凝着多年不曾融化的寒霜。
听闻脚步声,他抬眼,目光落在那本册子上,顿了一瞬。
“这是……”他的声音低哑,像久未开启的铁锁。
“你童年的真相。”苏晏清说,语气平静,却不容回避,“也是他们用来囚禁灵魂的刑具名录。”
萧决缓缓伸手,指尖触到封面时,竟微微一颤。
他翻开,一页页掠过那些名字、日期、反应记录。
直到看见自己的姓氏——“萧决”,下方赫然写着:“初试,舌黑三日;再试,泪流不止;三试,味觉尽失。”
他的呼吸停滞了。
指节发白,捏紧纸页边缘,仿佛要撕碎这十年来被蒙蔽的一切。
喉结滚动,嗓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我父早亡,母族贬黜流放……我一直以为,我是被抛弃的孤儿。原来不是无人认我……是我被选中了。”
他说完,忽然笑了一声,极冷,极痛。
“他们用‘安神’之名,喂我毒药,毁我五感,只为试出一道能让帝王听话的方子?”
苏晏清没有回答,只是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那只手冰冷僵硬,像是握过太多生死,却从未被人真正触碰过温暖。
“你现在不再是药人。”她看着他,眸光如炬,“你是执刀人。”
萧决猛地抬头,眼中长久封冻的冰层轰然碎裂,露出底下深埋的怒焰与清醒。
那火焰幽黑炽烈,烧尽迷茫,只余杀意昭然。
“谁开的方,”他一字一顿,唇齿间似含刀锋,“谁就该亲自尝。”
苏晏清点头,转身离去时背影决绝。
三日后,膳政司偏院灶火不熄。
阿麦带着七名幸存的老奴悄然入内——他们是当年御膳房中负责煎药、捧膳、试味的残奴,侥幸活命,却大多失语、失忆、失神。
如今聚于一处,在苏晏清主持下,围坐成环。
她闭目盘膝,双手轻按檀木案上《安神录》残卷,口中低诵祖传秘法《味联诀》。
这是苏家最隐秘的技艺:以己为媒,借饮食记忆连通他人苦痛,谓之“群体味联”。
烛火摇曳,香气无端升起——并非焚香,而是某种无形之“味”在空气中弥漫。
苏晏清眉头骤蹙。
第一股味觉冲入脑海:焦苦,混着檀灰与皮肉烧灼的气息——那是先帝在殿中焚香自残时,神志错乱的绝望。
第二股涌来:涩,咸,带着孩童压抑的呜咽——萧决十二岁那年,在冷房中被迫吞下第三剂“赤心散”,哭不出声,只能任泪水无声滑落。
第三波是腐味,霉烂的甜香夹杂金属腥气——百官跪领安神汤时的心理屈服,明知有异却不敢拒饮的恐惧与麻木。
她牙关紧咬,冷汗浸透里衣,却仍一字一字念出所有受药者姓名,直至全身颤抖如风中秋叶。
猛然睁眼,瞳孔收缩如针。
提笔蘸墨,挥毫疾书:“此毒非药,乃权之寄生。食之者失魂,掌之者窃国。”
翌日清晨,太庙大殿钟鼓齐鸣。
皇帝端坐高台,群臣列班肃立。
苏晏清身着正卿紫袍,缓步登阶,手中捧着《安神录》原件与一幅拓印图——图上绘着一只古老陶罐,罐底铭文清晰:“封味·赤心散·景元五年制”。
“陛下,”她声音清越,穿透殿堂,“臣请召开‘太庙食议’,呈证一件延续三代、操控朝纲的隐罪——所谓安神汤,实为控神之具。”
满殿哗然。
“荒谬!”礼部尚书怒斥,“先帝亲赐御方,怎可能是毒?”
苏晏清不怒不争,只轻轻抬手。
小封坛捧着一盏残破青铜灯走上前来,灯芯早已熄灭多年,灯油干涸发黑。
他在众人注视下,划火点燃。
刹那间,一股奇异香气弥漫开来——杏仁微焦,蜜糖熏炙,尾调却透出一丝令人作呕的苦腥。
御医当场变色:“这……这气味,与安神汤药引完全一致!”
“正是。”苏晏清朗声道,“此灯所燃之油,取自当年配制‘赤心散’的废弃灯盏。它一直藏于太庙禁地,作为警示。可百年来,无人问津,任其沉默。”
她环视群臣,目光如刃:“历代权臣,皆以此令君王昏聩,令百官麻木。他们不说‘控制’,而说‘安宁’;不言‘奴役’,而称‘调养’。一个‘安’字,成了遮蔽天下的黑幕。”
皇帝脸色铁青,欲拍案怒斥,却被那缕不断飘散的焦杏蜜香逼得喉头作呕——那是他曾每日饮用的“养生圣品”的气息。
就在此刻,监牢深处,一间不见天日的石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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