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钦天监地库早已封禁三日。
青砖地上残留着焚烧过的痕迹,焦黑的符纸碎片混在香灰之中,像是一场未完成的祭礼。
洛明徽的肉身已化为灰烬,可那股幽微执拗的气息,却仿佛仍盘踞在宫墙深处,缠绕于帝王梦魇之间。
苏晏清站在御书房外廊下,手中捧着一只素陶小罐——“守秤人之灰”。
她没有进去,只是仰头望着檐角垂下的冰棱,寒风吹得蜜罐轻晃,叮然一声,空荡如叹息。
三日前,皇帝亲笔写下“开汤”二字,笔锋扭曲如蛇走龙蛇,力透纸背,竟将宣纸划破。
那时他尚不知自己已被无形之味操控至神志边缘。
而今,苏晏清指尖还残留着舌尖触蜜时那一瞬的痛意。
她闭上眼,回想起那片刻的感知:舌底残存的一丝甘蜜,是她自毁味觉得来的代价;而就在那一刺骨的疼痛中,她“尝”到了不属于任何食材的味道——极淡的焦杏味息,混着陈年蜜渍腐烂般的甜腻。
不是新香。
是旧毒重生。
她睁开眼,眸光冷冽如霜刃。
有人仍在用更隐秘的方式延续“赤心散”的侵蚀。
不再是明火焚香,而是借日常之物,悄然渗透。
翌日清晨,阿麦匆匆踏入膳政司偏堂,脸色发白:“查出来了。”
她递上一本内务府衣物流转簿册,指尖点在三条记录上:“七日内,三件旧龙袍被列为‘祈福熏香’,送往钦天监净房处理,归还时皆加盖蜡封内衬。其余物品并无此例。”
苏晏清接过簿册,一页页翻过,目光沉静得近乎冷酷。
她记得祖父曾说过一句话:“最狠的毒,从不入膳,只入衣、枕、席、履——贴身之物,日久生根。”
她亲自带人前往内库,在密令之下启封一件刚归还的旧袍。
刀尖轻轻刮下内衬蜡层,取下一小撮蜡屑,置于炭炉之上。
火苗微跳,蜡粒缓缓融化。
一缕气息悄然逸出——焦杏与蜜糖交织,甜中带苦,腐而不散。
正是“赤心散”的余韵。
但她很快察觉不对:这香气极淡,释放极缓,若非以特殊手法焙炼,根本难以察觉。
制香者不再追求即时迷魂,而是要让毒素如藤蔓般缠绕君心,日复一日,无声无息地重塑帝王意志。
洛明徽虽死,但他的理念已被他人继承,并演化成更为阴险的体制性控制。
苏晏清站在炉前,指尖微微发冷。
这不是阴谋,这是制度化的驯化。
若不斩断根源,即便再杀十人百人,也终将重演今日之祸。
她转身走向案几,提笔疾书一道密令,召萧决夤夜会于西苑废灶亭。
月升中天,寒雾弥漫。
萧决踏雪而来,玄袍染霜,眉目冷峻如刀削。
他带来一份北境线报:七灶残奴最后踪迹确系“心锁灶”,且当地有异香交易暗流,疑似与宫中失传配方有关。
“你怀疑当年之事,并非祖父一人所为?”他低声问。
苏晏清摇头:“我疑的是,有人一直在等这一刻——等一个能以‘味’控君的人出现。洛明徽不过棋子,真正的幕后之人,藏在权力运转的缝隙里。”
她将蜡屑试香的过程简述一遍,继而道:“硬查难破局。他们既以‘甜’养瘾,我便以‘痛’破幻。”
她说出计划:不除香,而改香。
她命阿麦取来“雪底红梅”熏片——此香本为冬日清心所制,无甜无腻,初闻似寒雪压枝,久嗅则脑中生锐痛,可刺破沉迷。
“我要把它碾成细粉,混入陛下每日所用的安神熏枕。”她声音平静,“让他在熟悉的气味中,突然尝到清醒的滋味。”
萧决凝视她良久:“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一旦陛下察觉异常,震怒之下,第一个要砍的,就是递枕之人。”
“我知道。”她抬眸看他,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所以我不会让他知道是谁递的枕……但我会让他记住,那种撕裂幻象的痛。”
风穿亭过,烛火摇曳。
她的影子投在墙上,瘦削而挺直,宛如一把藏于鞘中的刀。
三日后,御书房晨光微亮。
皇帝批阅奏章至半途,忽然停笔。
他抚着额头,那熟悉的安宁感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锐利——仿佛有细针扎进颅骨,逼他睁眼面对现实。
他低头看向枕畔袅袅升起的青烟,眉头越皱越紧。
空气里,似乎多了什么。
又少了什么。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喉咙干涩,心中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不是恐惧。
是被冒犯的暴烈。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声音低沉如雷:
“这枕……不对。”三日后,御书房内铜漏滴响,晨光斜照在紫檀书案上,映出一地碎金。
然而不过片刻,那静谧便被一声暴怒撕裂。
“这枕中藏刀!谁敢暗害朕?!”
皇帝猛然掀翻书案,奏折与玉圭哗然坠地,笔架倾倒如败阵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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