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残雪,拍打在宫墙之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暗潮涌动前的低语。
檐角铜铃微颤,寒气顺着砖缝渗入廊下,苏晏清却未披重裘,只着一袭素青长衫,立于膳政司正厅中央,眉目沉静如古井。
阿麦捧着案卷进来时,脚步顿了顿。
她从未见过大人这般神情——不是平日里温润含笑的模样,也不是朝堂对峙时那种不动声色的锋利,而是一种近乎决绝的清明,仿佛已将生死、荣辱、冷暖尽数剥离,只剩下一个纯粹的目的:赴北境,寻心锁灶。
“大人。”阿麦低声唤道,“人都到了。”
苏晏清颔首,抬步走入偏堂。
阿麦、小香童、陈笔吏三人已在等候,炉火将熄未熄,映得人脸明暗不定。
“我要走一趟北境。”她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字字落地有声,“去查‘心锁灶’遗址。”
阿麦心头一紧:“可……大人甘觉已失,北地苦寒,滴水成冰,若旧伤复发,恐伤及根本。”
苏晏清垂眸,指尖轻轻抚过唇角。
那处曾因试毒灼伤,留下一道几不可察的淡痕。
她确实尝不到甜了——三年来,糖如灰,蜜如土,世间百味皆成虚妄。
可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退。
“正因尝不到甜,我才必须去。”她缓缓道,“祖父一生守灶,临终前说:‘真正的味道,不在舌上,在火中。’那些藏在香里的阴谋,写在纸上的密令,都不如一缕真火来得诚实。心锁灶若真被重燃,那是用人志为薪、人心为炭的邪火,我不亲眼看见它如何点燃,如何熄灭,便永远无法替家族洗清‘以食谋逆’之名。”
她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陶罐,封泥早已干裂,罐身刻着两个极细的小字:“残甘”。
这是她祖父留下的最后一点蜜渍梅,三年来她未曾开启,只为等一个值得启用的时机。
如今,时机到了。
她揭开罐盖——空的。
最后一粒梅子早在月前用于验毒。
但她仍小心地倾倒罐体,将罐底黏附的一粒极小的梅核倒出,置于掌心。
那核已被蜜浸透又风干,表面龟裂,无香无味,甚至不能入口。
唯有她知道,这核藏于舌底夹层,能刺痛神经,唤醒她自幼训练出的“尝”之本能——那是超越味觉的感知,是家族秘传的武器。
她将梅核含入舌底,顿时一阵锐痛直冲脑门,眼前发黑,额角渗出冷汗。
阿麦惊呼上前扶住她,却被她抬手制止。
“无妨。”苏晏清喘息片刻,睁眼时目光已恢复清明,“痛才是真的。甜可以伪造,香气可以模仿,但痛不会骗人。我要用这痛,去辨识北境那一丝不该存在的火味。”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黑影投在窗纸上,如刀裁夜幕。
萧决来了。
他一身玄镜司黑袍,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手中握着一枚焦边泛黄的纸条,正是昨夜送来的情报。
他不看旁人,只盯着苏晏清:“我随你去。”
苏晏清皱眉:“玄镜司正值风口,陛下神志初复,朝中必有反扑,你怎能擅离?”
“若京城有变”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若你途中遇险,而我不在身后——那才是真正的变局。”
他递出一枚铁牌,通体乌黑,正面刻“玄镜令行”,背面铭“见牌者死,违令者诛”。
这是玄镜司最高信物,可调北境戍卫,斩节度使以下官员如刈草。
苏晏清凝视良久,终于伸手接过:“好。但此行一切以查灶为先,非万不得已,不动刀兵。”
她转向阿麦与小香童:“阿麦随行,通晓香理,亦懂应急料理;小香童留守京中,继续监控地库异动,若有新香流入,即刻飞鸽传书。”
小香童咬唇欲言,终低头应是。
就在此时,陈笔吏踉跄闯入,衣襟湿透,脸色惨白,手中紧攥一封油布包裹的密信。
“三名政事堂重臣……昨夜密议……若三日内陛下未复开安神汤,便以‘龙体违和’为由,奏请监国!”
厅内骤然寂静。
阿麦倒吸一口凉气。
监国意味着摄政,一旦成立,皇帝形同虚设,朝权易主,而苏晏清所破之局,也将付诸东流。
苏晏清却笑了,笑意清冷如霜刃。
“他们等不及了。”她转身打开柜匣,取出十坛密封的香粉,正是改良后的“雪底红梅”,“每三日焚一炉,置于乾清宫外风道口。我要让陛下记住,清醒虽痛,但——痛,能杀人。”
她将香坛交予萧决:“你的人可信?”
“每一坛,我都亲自押送。”他答得干脆。
风雪渐起,夜色深沉。
启程前夜,整个京城仿佛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苏晏清独坐房中,窗外雪光映照,屋内烛火摇曳。
她闭目,舌底梅核隐隐作痛,像一根埋入血肉的引线,随时准备牵动雷霆。
忽然,那痛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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