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雪还未化尽,檐角悬着的冰棱滴落水珠,敲在青石阶上,一声声,像计时的更漏。
苏晏清坐在书案前,指尖轻抚乌木香匣的边缘。
三日了,它始终未启,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心悸。
匣身冰冷如墓石,可那缝隙间渗出的一缕气息——若有若无,似焦杏燃尽后的余烬,又夹杂着一丝腐熟蜜糖般的甜腻——早已悄然钻入人的梦里。
阿嗅蹲在廊下,耳朵微微抽动。
他不敢靠近,只是每隔一个时辰便来一趟,像是守墓的灵犬。
昨日黄昏,他低声禀报:“它……在呼吸。”声音发颤,眼里满是恐惧。
他知道那不是香,那是“活”的东西。
苏晏清闭上眼,屏息凝神。
心觉开启。
五象流转:酸如利刃破雾,苦若深井沉石,辛似烈风穿林,咸若海潮退去,鲜如初芽吐露。
可就在这些清晰的味象之间,忽然浮现出一片混沌之域——腐甜。
那是腐败的甜,是尸体上开出的花,是记忆被反复灼烧后结出的痂。
她“看”到了。
在意识深处,那香匣不再是一方木盒,而是一座微型的牢笼。
其中盘绕着一缕极细的黑丝,形如菌藤,根系扎进木纹之中,正缓缓汲取空气中残存的焦杏气息,如同吸食魂魄般生长。
每一分每一秒,它都在积蓄力量,等待破茧而出的那一刻。
不是香。
是“味菌”。
以人的记忆为土壤,以执念与恐惧为养分,在嗅觉的缝隙中寄生、繁衍、传播。
一旦开启,释放的不只是气味,而是被精心封存的“梦魇”——那些关于火、死亡、背叛的画面,会顺着呼吸侵入他人脑海,种下心障,甚至重塑认知。
难怪香篆生临死前笑得那般癫狂。
他不是殉道者,他是播种人。
苏晏清睁开眼,眸光冷冽如霜。
她提笔蘸墨,在《炊政手札》新页写下:“九转梦香非术,乃疫也。不传于血,而染于心;不伤于体,而蚀于神。防控之要,在隔其源,醒其主。”
她需要验证。
梁录事奉召而来时,神色尚稳。
他曾是“心锁灶”旧案中的幸存文官,去年因一场莫名昏厥被送至膳政司调养,后经苏晏清以“五味汤”涤神开窍,才渐渐恢复清明。
他是少数觉醒后仍能控制记忆反噬之人,最适合作为试症之例。
“饮此茶。”苏晏清递上一杯淡茶,色泽清浅,几不可察地浮着一层灰末——那是她用银刀从香匣外壁轻轻刮下的尘埃。
梁录事未疑,一饮而尽。
起初无异。
他甚至笑着寒暄朝局变动,说近日百官对“清味令”虽表面遵从,实则暗中怨怼。
可不过片刻,他的声音渐低,眼神开始涣散,瞳孔微缩,仿佛望见了什么极远处的东西。
“火……”他喃喃,“灶台塌了……孩子还在里面……娘喊不出来……梅树……梅花怎么还不开……”
手指痉挛般抠住椅臂,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苏晏清立即出手,银针疾点十宣穴,断其神迷之路;随即命人端来半匙“五味惊神汤”的苦味基底——纯以黄连、苦参、山栀熬制,浓烈到近乎毒药。
梁录事呛咳着吞下,猛然一个激灵,如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大口喘息,浑身湿透。
“我……我又回去了……”他颤抖着抓住苏晏清的袖角,“我又看见那夜……他们把我按在地上,逼我看炉火吞人……我说不出话,就像舌头烂了一样……”
苏晏清轻轻拂开他的手,将反应时辰、症状强弱一一记录于册。
她的神情没有波澜,唯有笔尖顿了顿,落下最后一句批注:
“味魇可传,媒介为空气、触物、言语。一人染,若不控,则十人惑;十人惑,则百官沦陷。”
她起身踱至窗前,望着政事堂方向的宫墙。
那里每日聚集重臣,议论国策,如今却成了最脆弱的靶心。
只要有人曾亲历“心锁灶”之祸,只要他心中尚存一丝恐惧,便可能成为下一个宿主。
不能再等。
她唤来阿嗅,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取‘雪底红梅’灰烬,填入特制香袋,覆于香匣之上。每日更换两次,不得延误。”
阿嗅点头,眼中仍有惧意,却已学会服从。
她又召小桩匠入府,命其在书房四角埋设微型香桩,桩体由蜂蜡、寒铁粉与龙脑混合铸成,遇异常气味即生微震,可作预警之用。
一切布置妥当,苏晏清独自立于案前,凝视那被香袋覆盖的乌木匣。
它仍在颤。
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她必须抢在火焰燎原之前,筑起第一道防线。
窗外风起,卷走一片残雪。
而她的目光,已投向政事堂外那条槐荫幽深的小巷。
第138章 味障初成,腐甜北归
晨光未启,槐荫巷尚裹在薄雾之中。
霜气凝于青砖缝隙,像一道道沉默的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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