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熄灭后的第三日,晨雾未散,炊火阁的铜铃在檐下轻响。
苏晏清已立于堂前,手中握着一封密报——北境急递:心锁灶遗址冻土开裂,地脉异动,夜夜有火光自地下透出,戍卒称“闻风即醉,触雪生香”,已有三人疯癫。
她将密报置于案上,指尖缓缓抚过那行字迹:“灶未死,只是被锁。”
阿粟端药而来,见她神色凝重,低声劝道:“大人,您三日未眠。甘觉已失,再耗神思,恐伤根本。”
苏晏清摇头,目光落在角落那只尘封已久的陶罐上。
那是祖父留下的“残甘蜜”罐,三年前开封后便再未添新蜜。
如今罐底只剩一粒干缩发黑的梅核,表面裂纹如蛛网,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碎成齑粉。
她走过去,取下罐子,拂去积尘,仰头将最后一粒蜜渍梅核含入舌底夹层。
刹那间,一股尖锐的痛意直刺脑髓,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针扎进味神经深处。
她没有皱眉,反而闭目深吸一口气——这痛,是活的。
是血脉相连的烙印,是唯一还能让她“尝”到祖父存在的东西。
“正因尝不到甜,我才必须去。”她睁开眼,声音极轻,却如铁石落地,“祖父说,灶不在纸上,不在香里,而在火中。他们烧了我的信,毁了我的味,可只要火还在,真相就还没死。”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沉稳脚步声。
黑袍如夜,萧决踏雪而入,肩头落满霜花,手中握着一枚玄铁令牌,正面刻“察伪辨奸”,背面铭“如朕亲临”。
“我随你去。”他开口,嗓音低哑,却不容置疑。
苏晏清蹙眉:“玄镜司正值肃贪风口,百官侧目,你若离京,政敌必借机翻案。”
“若京城有变,我信你留的局。”他目光如刃,直视她双眸,“若你途中遇险,我必不在身后——这是我不能承受之失。”
她怔住。这个从不说软话的男人,竟以最冷的语气说了最烫的话。
良久,她伸手接过铁牌,指尖与他掌心短暂相触,寒意与热度交织一瞬。
她点头:“好。但此行只为查灶,不为权争,不为复仇。一切以‘食证’为先。”
阿粟咬唇上前:“大人,我也去!我能辨味、能试毒,还能……”她说不下去,眼眶微红,“我不想再躲在后面等消息了。”
苏晏清看着这个从小跟着她长大、曾因误食毒膳几乎丧命的女孩,终于伸手抚了抚她的发:“去吧。但记住,北境不是京师,风会咬人,雪会吃命。”
小刻工默默走上前,手中捧着一套微型刻刀,刀身细如银针,刃口泛青光。
他不开口,只将刀具轻轻放在案上,又退回去,低头搓着手——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茧与冻疮。
苏晏清望着他,忽然明白:这些孩子,早已不是旁观者。
他们是这场“味政”之战的见证者,也是执火之人。
就在此时,梁守义出现在门口。
他不再是那个畏缩低头的试食官,而是挺直脊背,双手捧着一方油纸包好的铁骨饼——那是御膳旧制,专供极寒之地戍边将士,以牛髓、麦麸、盐胆炼制,坚硬如石,却可抗寒三日不馁。
“大人。”他跪下,声音沙哑,“我愿随行。我不求赎罪,只求亲眼看看,那口被他们玷污的灶,是不是还留着当年的火。”
苏晏清久久注视着他。
这个曾因畏惧权力而篡改试食记录的男人,如今竟敢直面过往。
她上前一步,伸手扶起他:“你不是去赎罪,是去见证——见证我如何用一碗白粥,换一个不靠‘安神’也能活的天下。”
众人默然,唯有炉火噼啪作响。
启程前夜,苏晏清独坐灯下,翻阅祖父遗留的手札残页。
其中一页写着:“心锁灶者,非止烹食之地,乃系国运之枢。其火燃于极北,其味通于九重。若灶心蒙尘,则万民失味;若灶脉断绝,则江山无魂。”
她合上册子,望向窗外漫天星斗。
那一夜,她梦见自己站在无边荒原,脚下是冻结千年的灶基,火苗从地底缝隙窜出,带着焦杏的香气——那是一种本不该存在的味道,是童年记忆中最温柔的一缕炊烟,也是后来所有阴谋的起点。
醒来时,舌底梅核剧痛如焚。
启程当日,风雪漫天。
苏晏清立于城楼,回望金殿。
琉璃瓦覆雪,金钉朱户隐于雾中,仿佛整个王朝都沉睡在虚假的安宁里。
她闭目,寒风割面。
忽然,舌底那枚枯核猛地一颤——她“尝”到了。
千里之外,北境荒原上,一缕极淡的焦杏香,正随风而起。
风雪漫天,城楼之上,苏晏清立于朱栏之侧,斗篷翻卷如残旗。
她闭目,寒风灌入口鼻,却在舌底激起一阵灼痛——那枚干缩的蜜渍梅核骤然发烫,仿佛被远地之火点燃。
一股极淡、极诡的香气顺着血脉攀爬而上:焦杏微熏,夹着腐梅溃烂般的苦涩,如蛇信舔过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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