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宫道如银。
苏晏清立于丹墀之下,青玉阶上积雪未扫,寒气顺着裙裾攀爬而上。
她不避不退,手中捧着一方黑布——那正是前夜从炉火中救出的“万民宴”残片,边缘焦灼如噬,字迹残缺,却仍透出一股被刻意抹杀的庄重。
大殿之内,文武百官列立两旁,目光如钉,或讥诮、或忌惮、或暗含期待。
政事堂右相端坐高位,指尖轻叩扶手,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他身后几名亲信已悄然交换眼神——此女若真能掀起风浪,便须尽早压下。
唯有萧决不在殿中。
苏晏清知道他在檐外,在雪里,在那些看不见的暗处守着她。
可今日这一局,她必须独自走完。
“臣苏晏清,奏请颁行《信义验则》。”她的声音不高,却如钟振寒潭,一字一句凿入人心,“凡官府所发之物——食盒、药包、告示、赈粮,皆须钤‘痛钩’印记。每旬由百姓推选‘验钩使’至炊火阁轮训,以三法辨真伪:目察、手触、火验。”
满殿哗然。
“荒谬!”礼部尚书拍案而起,“一女子竟欲以厨工之技,乱国政之序!这‘痛钩’不过灶间记号,岂堪为信?”
“是啊,若人人皆可查验朝廷文书,纲纪何存?威仪何在?”刑部侍郎附和,语带讥讽。
苏晏清不动,只缓缓抬眸看向御座上的帝王。
年轻的皇帝眉心紧锁,指尖摩挲龙椅金扣。
他知道这女子从不做无的放矢,可此举一旦施行,便是将权力的边界撕开一道口子——从此,百姓不再盲信官府,而是用眼、用手、用心去验证每一句承诺、每一份恩典。
“苏卿,”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如何证此钩不可伪?若敌者仿之,岂非更乱?”
苏晏清唇角微动,忽而转身,从袖中取出另一块墨布——灰黑泛褐,气息微腐。
“此乃今晨自城南疫区拾得的‘赈药告示’,署名户部,盖有官印。”她平静道,“据报,已有十七户依此领取‘驱瘟散’,服后呕血昏厥。”
她顿了顿,当着满朝文武,将布片轻轻覆于唇下,舌尖微微探出,触向舌底那枚深埋多年的梅核。
刹那间,剧痛如雷贯耳。
梅核剧烈震颤,仿佛有千针万芒自内刺出,直穿颅顶。
她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冷汗沿鬓滑落,却始终挺直脊背,未退半步。
“尝到了。”她闭目低语,“甜腥夹杂铁锈,是‘伪墨毒’,三年前禁用的配方……而其引线极细,如丝牵引,源头指向——政事堂右相别院西厢,第三库房。”
她睁眼,目光如刃,直刺高座:“陛下若不信此钩之效,不妨试问——谁敢在您的圣旨上,也画一道‘痛钩’?”
死寂。
连呼吸都凝住了。
右相猛地攥紧扶手,指节发白,却强作镇定笑道:“妖言惑众!舌辨毒物,岂非巫术?”
“非巫术。”苏晏清冷笑,“是味觉记忆,是十年试毒经验,是祖父临终前塞进我嘴里的第一枚梅核。”她将布片掷于殿心,“要验证很简单——烧它。”
太监慌忙取来炭盆。
火舌舔上黑布,顷刻焦卷,一缕幽香袅袅升起——苦中带涩,似陈年药渣。
“真钩遇热显苦香,伪者焦臭。”她淡淡道,“这是‘火验’之法。现在,请诸位闻一闻。”
数名老臣凑近嗅探,面色骤变。
“这味道……不对!绝非寻常墨臭!”
“像……像旧档案焚烧时混了麝香?”
苏晏清不再多言,只对皇帝躬身:“《信义验则》,非为破权,而为立信。若朝廷怕被查,那才是真正该惧的事。”
良久,皇帝缓缓点头:“准奏。”
三日后,炊火阁前人山人海。
三十名来自各坊巷的百姓跪坐听训,衣衫褴褛却眼神灼亮。
阿粟手持铜尺,站在石台之上,逐一演示三法。
“看!晨光斜照,真钩如芒刺目;平滑无痕者,必伪!”
“摸!指尖轻抚,微刺者为真,滑腻如脂者,假!”
“烧!炭火轻焙,苦香升腾为真,焦臭扑鼻者,亡!”
话音未落,她忽然转身,扫过街边一张新贴的赈米告示。
铜尺划过表面,一声轻响——钩纹断裂。
“伪!”
围观百姓惊呼四起。
有人当场奔回家中,翻出昨日领的药包,依样查验,果然发现火验之时散发恶臭。
一家老小抱头痛哭,感激涕零。
而此时,梁守义立于灶房门口,双拳紧握,眼神复杂。
他曾亲手参与伪造梦魇图卷,也曾以为自己早已沦为工具。
可就在昨夜,一名老妪跪在他门前,磕头不止——她因识破伪药告示,救了染疫的儿孙。
她说:“恩人姓梁?那是验钩使!是我家的活菩萨!”
那一刻,他浑身颤抖,几乎站不稳。
此刻,他默默走入灶房,拿起那枚用了半生的铁骨饼模具,放在灯下细细端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