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宫城深处烛火摇曳。
密议之声藏于垂帘之后,如同蛛丝缠绕在权力的枝干上。
内殿静得能听见香炉中沉水燃尽时的一声轻爆,皇帝端坐龙椅,目光沉沉落在魏元衡身上。
“《膳典》虽立,然‘食政’关乎国本。”魏元衡立于丹墀之下,玉笏轻叩地面,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人心,“岂可由一女子执掌?昔有‘牝鸡司晨,家之不祥’,今若使妇人号令万灶,恐民心涣散,四海生疑。”
他顿了顿,眼角余光扫过阶下那抹素白身影——苏晏清垂首而立,肩背笔直,仿佛一根宁折不弯的竹。
她目上仍覆着帛带,那是三年前为救饥民误触毒烟所留的旧伤;喉间也未痊愈,说话时常带沙哑,需用力才能发声。
可正是这样一个残损之躯,竟以一道“和气生财羹”平息南北商争,以一锅“安军糜”稳住边关溃兵,如今更凭万家灯火逼宫成势。
这才是真正令魏元衡忌惮的地方。
不是她的才学,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她竟能让千家万户在同一时刻、同一种情绪中呼吸——这已非治膳,而是治心。
“臣请陛下下诏,废苏氏参知政事之职。”魏元衡缓缓抬眼,“另设‘食政院’,由三公共理,集贤共议,方合祖制。”
满殿寂静。文武百官低眉敛目,无人敢应,亦无人敢驳。
唯有陈正录猛然出列,声震朝堂:“相公所惧者,非女子掌政,而是民心得归一人!”
他指着魏元衡,指尖微颤:“你怕的不是她是个女人,是你再也无法用粮价压垮流民,用饥荒牵制州县!你怕的是,从此百姓不再因饿而盗,不再因寒而反——因为他们知道,有人愿为他们煮一碗热粥!”
魏元衡面色不变,嘴角却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皇帝久久未语。
他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像在称量天下的重量。
终于,他抬起头,看向苏晏清:“卿以‘民味’动天下,今朕欲试之——三日内,使大靖七十二城,万灶同炊一粥,百姓同味而食。若成,则‘食政’归卿,自此开府建衙,统摄食政;若败,则退归女学,永不得干政。”
群臣哗然。
三日,七十二城,万灶同炊?
这不是政令,是神迹!
有人暗笑,等着看这位新晋女参知如何当众崩塌。
有人皱眉,觉得此举近乎儿戏。
唯有少数几人看出其中深意——这不是考她的执行力,而是考她是否真能与万民同心共振。
苏晏清站在阶下,喉间的旧伤隐隐作痛,像是有根锈针卡在声门深处。
她没有抬头,只是抬起右手,轻轻叩了叩身旁那口斑驳金锅。
铛——
一声轻响,在寂静大殿中荡出悠远回音。
“臣,领旨。”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入耳,如石落深潭。
退朝后,风雪骤起。
苏晏清未归府邸,径直转入国子监偏院密室。
阿一心已在等候,眉头紧锁;小传火靠墙而立,双足沾雪未融;陈民望则摊开地图,手中朱笔悬于半空。
“七十二城,山川阻隔,音信难通,何以同炊?”阿一心忧心忡忡,“便是快马传令,一日不过三百里,三日如何遍及南北?更何况各地灶具不同、水质各异,同一方子煮出的粥,味道必有偏差……”
室内炭火噼啪,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
苏晏清缓步上前,从怀中取出那口金锅。
锅身古旧,底部一道细痕宛若裂纹,实则是她亲手刻下的标记。
她指尖轻抚那处,忽而掀开锅盖,一股极淡的清香弥漫开来——那是“新味”花与米浆交融的气息,清甜中带着泥土的厚重,闻之令人躁动的心绪悄然平复。
“不必通音。”她开口,嗓音低哑,却字字分明,“只需通火。”
三人皆是一怔。
“命‘传味使’携‘素心粥’母种出发。”她将锅中尚温的粥分盛三盏,“以此为引,由小传火跨城接力,沿‘炊火阁’旧线南下北上。每至一城,交予当地德高望重之厨,以本地水米续煮,再分传四方。”
阿一心恍然:“你是要借‘火种相传’之意,形成共鸣之势?”
“正是。”苏晏清点头,“火可传,味可继,心便可连。我不下令,只请求——请百姓自愿同炊,同食,同感。”
她说完,转向陈正录:“拟《同灶文告》,附《素心粥记》全文,张贴各州县驿道、茶坊酒肆、渡口码头。告诉他们,这不是朝廷的命令,是一场对温暖的请愿。”
陈正录重重落笔:“我这就去写。”
风雪拍打着窗棂,仿佛天地也在质疑这场豪赌。
小传火低头看着手中瓷盏,粥面微漾,倒映着跳动的烛光。
她忽然问:“万一……没人接呢?”
苏晏清沉默片刻,抬手解开目上帛带。
眼前依旧模糊,但她似乎“看”得比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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