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缕苍白的日光透过圆形舷窗,在布满锈迹的金属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陆知行醒得很早,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重生带来的冲击与纷乱的思绪,如同窗外永不停歇的海浪,反复拍打着他的意识。他从窄床上坐起,感受着船体那规律性的、催眠般的摇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海水的咸腥、老旧船体特有的霉味,以及从通风管道隐约传来的食物气息——是燕麦粥,带着一种这个时代特有的、未经精细加工的粗粝感。
他起身,用洗漱台铁皮盆里隔夜的冷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最后的睡意也消散无踪。镜中那张年轻而陌生的脸,眼神已经不再是昨夜的震惊与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沉淀下来的坚定。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打开那个油布包裹的文件夹,取出里面的《华侨日报》。报纸的纸张粗糙泛黄,带着油墨和岁月混合的特殊气味。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则关于IBM System/360的短讯上,铅字冰冷,却在他心中燃起熊熊烈火。
“集成电路…”他指尖点着那几个字,低声自语。在这个晶体管还被视为前沿科技,计算机尚且是占用数个房间的庞然巨物的年代,IBM已经踏出了改变世界的第一步。而此刻的中国,绝大多数人甚至无法想象,那些比指甲盖还小的硅片上,能够承载一个时代。
他知道,仅仅有蓝图和决心是不够的。他需要了解这个时代更具体的脉搏,尤其是西方世界正在发生什么。这份报纸,是他窥探外界的一个微小窗口。他仔细地、一版一版地翻阅起来。
国际版块充斥着冷战的对峙消息,古巴导弹危机的余波未平,字里行间弥漫着核阴影下的紧张。财经版块则描绘着西方世界战后繁荣的图景,新技术、新产业层出不穷。在一个不起眼的科技简讯栏目,他又看到了几则短消息:
“贝尔实验室在激光通信领域取得新进展…”
“仙童半导体公司发布新型平面工艺晶体管…”
“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水星计划’持续推进…”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他的心上。这些在六十年后看来是历史尘埃的新闻,此刻却代表着世界科技发展的最前沿。他的祖国,与这些日新月异的进步之间,横亘着巨大的鸿沟。
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感,混合着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在他胸中翻腾。他仿佛能看到,在未来的数十年里,无数优秀的中国科研人员,将在缺乏资料、缺乏设备、甚至缺乏基础认知的情况下,凭着满腔热血和简陋的工具,去追赶这些庞然大物般的科技巨轮。
他闭上眼,前世实验室里,那些因为关键仪器被禁运而被迫中断的课题,那些因为一枚高端芯片受制于人而功亏一篑的项目,那些年轻同事眼中无奈与不甘的神情……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不能再那样了…”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一世,我们必须站在最前沿!”
他将报纸仔细折好,重新放入文件夹,连同那个写着“科技树蓝图”的笔记本,一起塞进行李箱的夹层。然后,他换上了一件相对朴素些的灰色衬衫,整理了一下衣领,决定去餐厅吃早餐,也去感受一下这艘船上“小社会”的氛围。
头等舱的餐厅比他的舱室宽敞明亮许多,铺着略显陈旧的暗红色地毯,摆放着铺有白色桌布的小方桌。已经有不少乘客在用餐,多是些衣着体面的学者、工程师模样的中年人,偶尔也能看到几个像他一样年轻的归国学子。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烤面包和燕麦粥的味道,人们低声交谈,声音汇聚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他找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侍者很快送来了一份简单的早餐:一碗寡淡的燕麦粥,两片烤得有些发硬的面包,一小碟黄油,还有一杯颜色深浓、味道却颇为苦涩的所谓“咖啡”。
他慢慢地吃着,味同嚼蜡,心思完全不在食物上。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谈话片段。
“…回去打算去哪里?科学院还是高校?”
“唉,听说国内条件很艰苦,连像样的实验室都没有…”
“不怕,再苦也比不了当年西南联大。总归是回家了,心里踏实。”
“我在美国做的方向是空气动力学,希望能用在实处…”
“我带了不少专业书和期刊回来,希望能派上用场…”
这些话语,朴素,真挚,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也带着一丝对未知的忐忑。陆知行默默地听着,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这个时代最可爱的一群人,他们放弃了国外可能拥有的优渥生活和个人前途,选择回到一穷二白的祖国,仅仅是因为那份血脉深处的召唤。
这时,他看到昨晚给他送饼干的陈先生端着一个餐盘,正微笑着向他这边示意。陆知行连忙起身。
“陈先生,早。请坐。”他帮陈先生拉开对面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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