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刚转出沁嘉堂走到月洞门,周嬷嬷熟络的声音就撞了过来:“姑娘可算见着您了!昨儿听说您在长廊摔了,老奴昨晚夜里没合眼,今儿见您走路利落,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苏蓁脚步一顿,侧身望去。来人身量微胖,四十出头,穿一件灰黑色素面比甲——看着普通,却是府里二等以上嬷嬷才有的料子。她手腕套着只磨得发亮的银镯子,走动时“叮”地轻响,脸上堆着熟稔的笑,正是周嬷嬷。
“周嬷嬷。”苏蓁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半分情绪。
周嬷嬷像没察觉她的冷淡,快步上前想扶她的胳膊,被苏蓁不动声色避开后,依旧絮叨:“昨儿一得信我就想来,可小孙子突然上吐下泻,儿媳妇镇不住,实在脱不开身。今儿天不亮我就把他塞给儿媳妇,揣俩馒头往府里赶,脚不沾地,就怕您还疼得下不了床。”
这话听得人心里发暖,仿佛苏蓁比她亲孙子还重。换作从前,苏蓁早被这份“真心”打动,拉着她嘘寒问暖,转头就让丫鬟取银子,让她给孙子抓最好的药。可如今重活一世,看着这张堆满假笑的脸,苏蓁只觉喉咙发紧——她从前怎么就瞎了眼,把这样的人当成掏心掏肺的忠仆?
苏蓁是苏夫人的幺女,生她那年,父亲苏战奉命镇守南疆,军中人手紧,她年纪小经不起颠簸,苏夫人只好把她留在苏府。苏夫人从苏家庄子选了周嬷嬷做奶妈,见周嬷嬷手脚勤快、说话实在,试了半个月,见她把襁褓里的苏蓁照顾得白白胖胖,便放心让她做了苏蓁的教养嬷嬷。
可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苏蓁住的西院是苏府最偏僻的,府里实权一半在苏老夫人手里,另一半分属南北院三房,西院向来没分量。周嬷嬷起初还算安分,每日教苏蓁认字、做针线,夜里守在床边给她扇扇子。可随着苏蓁长大,周嬷嬷看清府里风向,心思慢慢变了。
她开始有意无意往南北院跑,今天给苏老夫人送腌咸菜,明天给苏媚的丫鬟塞蜜饯,没多久就成了那边的“常客”。她嘴甜会来事,见了苏老夫人就夸“老夫人福气厚,将来定能抱重孙子”,见了苏媚姐妹就说“两位姑娘生得跟仙女儿似的,将来定嫁好人家”,哄得南北院上下都对她颇有好感。
更让苏蓁回想起来牙根发痒的是,当初她一门心思要嫁四皇子,全是周嬷嬷的撺掇。周嬷嬷天天在她耳边念叨:“姑娘您看南王,身份尊贵,将来若登大位,您就是皇后!老奴跟着也能沾光。”“苏媚前儿还托人打听南王喜好呢,您可得抓紧,别让旁人抢了先。”那时苏蓁年纪小,缺父母管教,被说得心花怒放,真以为南王对自己有情,一门心思扑在这段没影的姻缘上。
而最让苏蓁恨之入骨的,是大哥的事。那年秋末,苏老夫人的远房外甥女林氏来府暂住,说家乡遭水灾无家可归。林氏生得柔弱,说话细声细气,见人怯生生的,苏蓁起初同情她,常邀她来西院看书。可没过多久,就传出林氏“被大哥轻薄”的消息——说大哥夜里喝多了,误闯林氏房间,两人发生“不清不楚”的事。
消息一出,苏府炸开了锅。林氏哭哭啼啼要寻死觅活,苏老夫人气得发抖,当即把大哥叫到祠堂罚跪。大哥百口莫辩,他那晚明明在书房和同窗讨论学问,根本没去过林氏院子,可偏偏有人站出来指证——正是周嬷嬷。
周嬷嬷说,她那晚起夜,看见大哥“脚步踉跄进了林氏房门,半个时辰后出来,衣衫还凌乱”。就因这句话,大哥百口莫辩,迫于压力只能纳林氏做妾。可林氏哪里是柔弱女子,进了大哥院子后,把后院搅得鸡犬不宁,大哥的仕途也受了影响。
如今回想,那出戏拙劣得可笑。大哥住西院西南角,林氏住北院东厢房,两地隔三道门,夜里黑灯瞎火,她怎么可能看清“衣衫凌乱”?可当时苏蓁竟被周嬷嬷那句“姑娘您可得信我,我怎么会骗您”,真以为大哥犯了错,还跑去祠堂劝他“认了错就好”。
此刻,周嬷嬷站在原地,没等来往常苏蓁的温言软语,更没见她提赏钱,脸上的笑渐渐僵了。她抬头试探看向苏蓁,却见苏蓁静静望着她,眼神淡得像潭深水,没半分从前的亲近。她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发虚,下意识攥紧手腕上的银镯子。
下一秒,苏蓁不咸不淡地开口:“哦,那辛苦嬷嬷了。”
站在苏蓁身后的丫鬟云锦,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她早看不惯周嬷嬷趋炎附势——仗着是姑娘的奶嬷嬷,在西院横行霸道。从前姑娘被她哄得团团转,眼里只有这个“贴心”嬷嬷,连她们这些正经伺候的丫鬟都被排挤得抬不起头。如今姑娘醒了窍,对周嬷嬷这般冷淡,云锦只觉得心里痛快。
周嬷嬷讪讪笑了笑,搓着手摸不准苏蓁的心思。她只当苏蓁还为昨天摔跤闹别扭,又往前凑两步,放低声音劝:“姑娘,老奴知道您摔了不痛快,可别往心里去,身子骨要紧。您细皮嫩肉的,摔一下多疼?南王要是知道了,不定多心疼。将来您嫁进皇子府,荣华享不尽,这点小委屈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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