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汴京里翻涌起何种波澜,或是权势间的暗潮如何奔涌,表面上瞧着,总归是一派国泰民安的繁华景象。一年一度的中秋宴已近在眼前,偏巧尚书院的院考与宴期相隔不过三日,今年便索性将二者合在了一处。
与往年大不相同,这般安排下,原本只关乎学子课业的院考,倒成了众目睽睽之下,世家子弟们暗自较量的排场。
天刚蒙蒙亮,苏老夫人便遣了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嬷嬷到北院,说是府里请了最有名的绣娘,赶制中秋宴的衣裳,特意让苏蓁过去拣选合心意的料子。
苏蓁应了。
从前的院考,她向来是舒适搭配——毕竟她在学院的名次总是在倒数徘徊,若是穿得太出挑,反倒会惹来那些出身显赫的同窗暗地里的嘲笑。可如今院考与中秋宴凑在一处,再不备上几身像样的衣裳,倒真说不过去了。
中秋宴里,满座皆是京中重臣的夫人,心思大部分都放在相看儿媳上。所以只要家里有适龄女儿的,无不是身着华服、头戴珠翠地赴宴,一心只盼着能在众人面前显得更出众些。沈老夫人虽打心底里不待见大房,可面上的和气总得维持。何况她本就是个把利益放在第一位的人,若是能把苏蓁换一门能给家族添势的亲事,把这孙女“许”出去,在好不过了。
云锦脸上带着几分欢喜,边走边笑着说:“真没想到中秋宴和院试来得这样快,姑娘您之前不总盼着这日子吗?待会儿就能看到满院的桂花香,还有供月的各式精巧点心了。”
苏蓁确实盼着这场院试,可并非为了赏桂、吃点心。但凡这种女眷齐聚的场合,她向来是被若有似无孤立的那个——这里面还有苏柔、苏媚在背后挑拨的缘故,她自己性子沉闷、不擅言辞也是原因之一,加上每次打扮都显得有些局促不得体,常被人在背后偷偷议论嘲笑,她却往往后知后觉。
她真正惦念着这场院试,不过是因为潇承煜。
去年的中秋宴,潇承煜也曾到场。那天她又如往常般被姐妹们冷落,院里到处是围坐说笑、品鉴月饼的姑娘们,大家都凑在摆着鲜艳花果、精致花灯的桌前,她却独自走到了月洞门旁的角落,远远瞧见了一盏挂在梅枝上的银纱宫灯。
那样素净的银纱宫灯,没有繁复的绣纹,也没有亮眼的缀饰,在满院流光溢彩的花灯里,显得格格不入。再加上灯纱被风吹得有些歪,灯杆上还沾着几点雨后的泥渍,孤零零地悬在角落,竟没有一个人多看它一眼。
苏蓁望着那盏灯,忽然就想起了此刻的自己——同样是被热闹抛在身后,连身上的素色襦裙,都像是和那银纱灯一样,成了院里明艳色彩的陪衬。她悄悄走近,指尖刚要触到微凉的灯纱,就听见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回头时,撞进一双沉静如夜的眼眸。萧承煜就站在月洞门的光影里,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金云纹,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没看那些围着花果说笑的姑娘,目光反倒落在了她和那盏灯上,声音清浅:“这灯虽简,倒比满院华彩更合月色。”苏蓁猛地攥紧了裙摆,心跳莫名乱了节奏。从前只听闻四皇子性情疏离,却从没想过他会留意到这角落里的灯,还说出这样的话。她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见他向前一步抬手轻轻将被风吹歪的灯纱扶正,指尖动作利落却轻柔,像是怕碰坏这无人在意的物件:“风急,灯歪着容易晃灭。”
“四弟,倒难得见你对盏灯这般上心。”身侧忽然传来轻笑,眉眼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打趣,“方才在席间还说宴饮聒噪,怎的到这儿倒有了闲情?”
后来苏蓁从女眷们的闲谈中听到那位华衣男子当今陛下的四皇子南王,名唤萧承煜。
也许少时的心动本就没什么缘由,萧承煜的那句赞灯的话明明说的是物件,可苏蓁却偏觉得字字都落在了自己心上。她暗自想着,这样一个能留意到角落微光的人,若能伴在他身侧,他大抵也会像珍视这盏灯一般,将她放在心上吧。
可后来才知,这份念想终究是错了。萧承煜珍视月色下的灯,珍视朝堂的安稳,珍视柳淑妃的周全,唯独却没珍视她。她为他做的那些事,在他看来不过是“分内之举”;那些看似温和的相处,也不过是他恪守礼数,勉强陪她演的一场戏。
或者那晚的灯,他也许只是碰巧随口一提,可偏偏她当了真,记了许多年。
“姑娘?”思绪飘得太远了,没有发现已经到沁嘉堂门口。云锦连忙提醒,苏蓁才跟着慧儿走了进去。
沈老夫人端坐于中间身上穿了身上穿了件湖绿色绣暗纹海棠的褙子,领口滚着圈月白锦边。偏这湖绿色鲜嫩得像春日新抽的柳芽,衬得她脸色愈发青白,只觉这颜色衬得自己精神,半点没察觉得不妥。
苏柔和苏媚手里都攥着一方绣帕,挨着她们的母亲。二房苏瑞只有江慕云一个正妻。三房还有三个庶女,只是吴淑娴性子强势。最见不得庶女抢了嫡女的风头,府里但凡有赴宴这样露脸的事,从来只带苏媚,那两位三个女连正厅的门都难得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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