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离开天山辖境的第七日,绿色彻底从视野里消失了。
最初只是草木变得稀疏,仿佛大地患上了斑秃。
随后是河流,曾经奔腾的江河化作涓涓细流,最终只余下干涸龟裂的河床,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刻在大地之上。
空气变得稀薄而灼热,吸进肺里带着砂砾的粗糙感。
天空是一种病态的灰黄色,连太阳都显得有气无力,透过厚重的尘埃投下昏沉的光。
这里就是葬骨荒原。
与天山境内灵机充盈、万物竞发的景象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被遗弃的世界。
“灵脉……彻底死了。”
阿湘蹲下身,抓起一把灰白色的泥土,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流泻。
她指尖萦绕的微弱巫祝之力,非但没能唤醒任何生机,反而像水滴落入烧红的铁板,发出“嗤”的轻响,瞬间湮灭。
她脸上血色褪尽,眼中浮现出近乎生理性的不适。
对于能与草木共情、聆听大地呼吸的巫祭传人而言,这片土地的“死寂”无异于一种持续不断的、尖锐的精神折磨。
地火族的炎锤烦躁地挥舞着手中的锻锤,锤头上原本稳定燃烧的地心之火,在这里也变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这鬼地方,连火都烧不旺!”他抱怨道,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显得异常干涩。
烈风族的风啸则始终沉默着,但他收拢在背后的双翼微微颤抖,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对于依赖气流飞翔的种族而言,
这片土地上紊乱而稀薄的风灵之力,让他感到了本能的束缚与虚弱。
云昭勒住缰绳,目光沉静地扫过这片无垠的荒芜。
他能感觉到,体内流淌的灵力在此地运转都滞涩了几分。
这不是阵法压制,而是整个天地环境的“贫瘠”。
敖洄策马在他身侧,嘴角依旧挂着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在说:
“看,这就是你们想要拯救的世界之一角。”
当夕阳如同一个即将燃尽的火炭,挣扎着沉入地平线时,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巨大岩壁下,发现了一点微弱的火光。
那是一个小小的流民营地,与其说是营地,不如说是一群绝望之人蜷缩在一起的临时巢穴。
几十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人族和少数几个同样萎靡的妖族蜷缩在几处摇曳的篝火旁。
当他们看到使团这支装备精良、旗帜鲜明的队伍时,第一反应不是好奇或欢迎,而是如同受惊的野兽般,瞬间拿起手边一切可以称之为武器的东西——磨尖的骨头、断裂的木棍、锈蚀的铁片。
那一双双在瘦削脸颊上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没有希望,只有深入骨髓的警惕、恐惧,以及一种被生活折磨到极致的麻木。
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被母亲死死捂住了嘴,防止他因恐惧而哭出声,但那孩子瞪大的眼睛里倒映着使团兵刃的寒光,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们没有恶意。”
文渊上前一步,试图用最温和的语气沟通,
“我们只是路过,想在此地借宿一晚……”
“滚出去!”
一个瞎了一只眼、脸上带着狰狞疤痕的老者嘶吼道,他挥舞着一根顶端绑着碎石的木矛,声音沙哑如破锣,
“这里没有你们要的东西!滚!”
其他流民也如同被惊动的狼群,发出低沉的、充满敌意的呜咽和威胁性的吼叫。
他们不相信任何外来者,在这片残酷的荒原上,善意往往比恶意更加致命。
云昭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那些流民裸露的皮肤上布满冻疮和晒伤,看到他们身边堆积的、几乎辨认不出原本形态的“食物”——某种干枯的根茎,以及几只瘦小的、仿佛只剩骨架的沙鼠。
他看到篝火上架着的破瓦罐里,沸腾着浑浊不堪、散发着怪味的液体。
这与初曦城里,孩子们能安心捧着灵谷馒头追逐嬉戏的景象,形成了过于惨烈的对比。
他抬起手,
止住了身后有些躁动的护卫们。
他没有释放威压,也没有试图讲道理,
只是对炎锤和负责后勤的成员平静地吩咐道:
“分三袋灵谷,一桶清水给他们。炎锤,你看看他们取水的地方,如果可能,帮忙加固一下。”
命令下达,使团成员们愣住了,连流民们也愣住了。
灵谷,在天山是基础食物,但在这里,无疑是救命的珍宝。
清水,在干旱的荒原,比黄金更珍贵。
炎锤嘟囔了一句,但还是扛起他的巨锤,跟着一个战战兢兢、指向某个方向的流民走向远处一个几乎干涸的泥潭。
地火族的战士则默默地从驮兽上卸下物资,将饱满金黄的灵谷和清澈的清水放在距离流民足够远的地上,然后沉默地退回。
流民们依旧充满怀疑,没有人上前。
直到那个被捂住嘴的孩子,挣脱了母亲的束缚,踉踉跄跄地冲向那袋最近的灵谷,抓起一把就疯狂地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也不肯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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