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绿意已浓得化不开。
桃树枝头褪尽了灼灼其华,换上了青涩的果实,小小的,硬硬的,藏在油亮的叶片间,像一颗颗未经雕琢的翡翠。
一辆半旧的青幔马车,碾过被前夜雨水润湿的土路,在新建的制药作坊前缓缓停下。
车辕上跳下一个身着宝蓝色绸缎直裰、腰缠十锦丝绦的中年男子,他身形富态,面皮白净,一双眼睛虽小,却透着常年行走四方历练出的精明。他便是游商马德福。
马德福站稳脚跟,先是习惯性地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即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浓郁而纯正的药香扑面而来,夹杂着草木的清气,沁人心脾。
他圆润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惊异——这药香的醇厚与纯粹,竟比他去过的州府大药铺还要胜上几分。
这偏僻山村,果然藏龙卧虎。
他拦住一个正扛着一筐新鲜药材往作坊里送的村民,脸上立刻堆起生意人惯有的、恰到好处的和气笑容,拱手道:“这位老哥,叨扰了。请问,贵村可有一位擅制金疮药、止血散的林姑娘?”
那村民停步,用带着泥痕的手背抹了把汗,警惕地上下打量着他光鲜的衣着,瓮声瓮气地问:“你找玥丫头干啥?”
马德福也不恼,熟练地从袖中摸出一块约莫二钱重的碎银,不着痕迹地塞到村民手里,低声道:“在下马德福,是个行走四方的商人。前些日子在青牛镇上,偶然购得一瓶‘止血散’,”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个眼熟的粗瓷小瓶,瓶身还沾着些许尘土,显是随身携带已久,“效果实在是……神乎其技!马某走南闯北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灵验的伤药。心中敬佩,特来贵宝地拜访,想当面请教林姑娘。”
村民捏了捏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又看看他诚恳的神色,脸上的戒备稍减,犹豫了一下,用粗糙的手指指向那间飘出浓郁药香的青砖瓦房:“玥丫头和周先生,都在里头忙活呢。”
.......
作坊内,窗明几净。
新糊的桑皮纸窗棂透进柔和的阳光,照亮了空气中缓缓浮动的、金色的药尘微粒,仿佛给屋内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静谧的光晕。
林玥儿正站在靠墙的一排土灶前,那里架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罐,罐中药汁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气泡,散发出或辛辣或苦涩的浓郁气味。
她踮着脚,用小木勺轻轻搅动着一罐即将成型的金疮药膏,仔细观察着其粘稠度与色泽。
周先生则坐在靠窗的书案后,手指飞快地拨弄着黄杨木算盘,清脆的珠子碰撞声与远处传来的捣药声交织在一起。
他手边摊开着新订的账本,墨迹犹新。
马德福掀开挂在门上的蓝布帘子,迈步进来,第一眼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宽敞的作坊内,八名妇人分坐两排,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负责初步捣碎药材的,手下石臼发出沉稳有力的“咚咚”声;接着是过筛的,细密的竹筛轻摇,药粉如雪,簌簌落入底下光洁的竹匾;熬制药膏的妇人小心照看着灶火,用长柄木勺不时搅动,防止粘锅;
最后是分装,妇人用特制的、带有刻度的木勺,精确地舀取药粉或药膏,装入统一式样的粗瓷瓶内,盖上软木塞,贴上印有桃花标记的红纸签。
整个过程,如同溪水分流,脉络清晰,不见丝毫滞涩与混乱。
这绝非普通村妇靠经验所能达到的效率!这分明是一种极高明的管理之法!
马德福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在作坊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那个站在灶前、身量尚小、穿着寻常素色布裙的女孩身上。
她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但那份专注于自己世界的沉静气度,已与周遭忙碌的妇人截然不同。
他似乎不忍打扰,静立片刻,直到那女孩似有所觉,转过身来。
一双清亮沉静的眸子,如同山涧幽泉,平静无波地看向他。
那目光里没有孩童的天真懵懂,也没有寻常村姑见到生人的羞怯,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淡然与洞察,仿佛能一眼看透他华丽的皮囊和内心的算计。
“可是……制作这止血散的林姑娘?”马德福连忙上前几步,拱手行礼,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敬意。
林玥儿将小木勺放在一旁的瓷盘里,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我是林玥儿。”
“在下马德福,常年经营些药材布匹生意,往来于附近几州。”
他郑重地将那个小心保管的粗瓷小瓶双手递上,“月前,马某在青牛镇济生堂,偶见此药,因包装简陋,本未在意。奈何家中伙计不慎被利刃所伤,血流不止,无奈试用,不想药粉甫一洒上,不过十息,血便止住!三日结痂,七日生肌,几无疤痕!此等神效,马某走遍南北,闻所未闻!”
他语气激动,圆脸上泛着红光,“经多方打听,才知出自贵村林姑娘之手,今日特来拜访,冒昧之处,还望海涵。”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