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她吗?因为那份在绝境中传递过来的、灼热的生命力?**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羞耻,迅速被压了下去。
窗外,药王谷的晨光透过高窗狭窄的缝隙,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带。光带里,细微的尘埃在无声地飞舞。远处,隐约传来弟子们晨起练功的呼喝声,还有药庐方向飘来的、熟悉的药草煎煮的苦涩香气。
**药王谷……**
这三个字如同沉重的磐石,也如同最坚实的堡垒。这里是她的巢穴,她的庇护所。谷中规矩森严,等级分明,甚至有些刻板压抑。但不可否认,这里拥有着外界难以企及的资源和力量。严松长老虽然古板,但恪守规矩,维护谷中秩序;谷中弟子对她敬畏有加;庞大的药库、精深的典籍、严密的防御……在这里,她可以安心地“闭关”,可以隔绝外界的纷扰和窥探。若是在外界,一个未婚先孕的药王谷少宫主……光是流言蜚语就能将她撕碎,更遑论那些觊觎药王谷秘术的势力!
现实的考量如同冰冷的秤砣,重重地压在了天平的一端。留下这个孩子,意味着她需要一处绝对安全的避风港。而药王谷,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时间在死寂的沉默中流逝。石室里光线明暗交替,窗外的鸟鸣声换了一茬又一茬。腹中那细微的、代表着新生命的脉动,却如同无形的钟摆,越来越清晰地敲打在她的感知深处。
凌霄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早已干涸,留下冰冷的痕迹。眼底的惊涛骇浪并未完全平息,但那份近乎崩溃的绝望和狂乱,已经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所取代——是疲惫,是茫然,是挥之不去的困惑和恐惧,但更深处,却沉淀下了一份破釜沉舟般的……**决然**。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站起身。身体依旧虚弱,脚步虚浮,但脊背却挺直了。她不再看地上那些散落的、试图否定现实的典籍。目光穿过高窗,投向外面被切割成方块的、湛蓝的天空。
许久,一个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寂静的石室里响起,带着尘埃落定般的沉重:
“留下。”
两个字,轻若鸿毛,又重如千钧。
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草药清冽和泥土芬芳的空气涌入肺腑。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依旧平坦、被素白中衣覆盖的小腹上。这一次,那只无意识覆上去的手,不再是惊惶的触碰,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保护**的意味。指尖能感受到衣物下微微散发的、属于她自身的凉意,以及那凉意之下,一丝微弱却无比顽强的、截然不同的……**暖意**。
一个名字,毫无预兆地、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混乱的脑海,带着霜华剑的清冷,也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渺茫的期盼。
“凌……小天。” 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呼唤。女孩的名字。她几乎在念头升起的同时,就笃定了腹中生命的性别。没有理由,只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奇异的直觉。
窗外的阳光似乎明亮了一些,将石室角落的阴影驱散了几分。凌霄转过身,不再看窗外的天空。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白的宣纸,拿起搁置多日的狼毫笔。
笔尖饱蘸浓墨,悬停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
片刻后,笔锋落下,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直面未知的沉重:
**“弟子凌霄,近日偶感天地气机,于《霜华剑典》与《素问·阴阳离合论》交汇处偶有所得,心有所悟,然思绪纷繁,难成体系。为求大道,需摒绝外扰,潜心闭关,精研医武至理,融会贯通。谷中一应俗务,烦请长老代掌。非生死攸关之事,勿扰。**
**——凌霄 敬上”**
一封措辞含糊、却足以堵住悠悠之口的“闭关申请”,在她笔下迅速完成。墨迹未干,带着决绝的气息。
她将笔搁下,吹干墨迹。然后,走到那巨大的黄梨木衣柜前,打开最底层。里面除了那套溜出谷的粗布短打,还静静躺着一叠崭新柔软的素白棉布——那是谷中为少宫主备下的、最上等的里衣用料。
她抽出一匹布,雪白的棉布在她手中散发着洁净的光泽。她没有唤侍女,而是自己拿起剪刀和针线。锋利的剪刀裁开布匹,发出“咔嚓”的轻响。针尖在布料间穿梭,动作起初有些生涩笨拙,但很快变得稳定而流畅。
她在为自己,也为腹中那个不被世界理解的生命,缝制第一件宽松的、能够悄然遮掩变化的衣衫。一针,一线,缝进去的是茫然,是恐惧,是未解的谜团,但缝进去的,同样是一个母亲,在惊涛骇浪中,为保护自己幼崽而筑起的、无声的壁垒。
石室之外,药王谷依旧按照它千年不变的刻板节奏运转着。无人知晓,在这间幽静的石室里,一个颠覆常理的生命正在悄然孕育,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已经落定尘埃。
谷中岁月,霜华为名。前路迷茫,但她已做出了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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