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八年九月初九,重阳节,安南大山深处却无半分佳节气息。
黑龙涧一带的雾气浓得化不开,像是老天爷倒了盆脏牛奶在山谷里。
古木参天,藤蔓纠缠,光线晦暗,空气里那股子腐叶和瘴气的混合味儿,吸一口都觉得喉咙发痒。偶尔传来几声怪鸟的啼叫,听得人心里发毛。
朱?站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山坡上,脸色不太好看。他率军进山清剿已经一个多月了,进展比预想的慢太多。
叛军残部跟山耗子似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时不时还搞个埋伏、设个陷阱。明军虽然装备精良,可在这鬼地方,火炮难运,战马难行,火枪的射程和精度也受林木影响大打折扣。
更糟心的是非战斗减员。水土不服拉肚子的、被毒虫咬伤溃烂的、吸入瘴气高烧不退的,已经倒下了近千人。
朱?不得不分兵保护补给线,设立临时医营,能用于前线搜剿的兵力越来越捉襟见肘。
“王爷,探路的斥候回来了。”何福走过来,这位悍将此刻也一脸疲惫,甲胄上沾满了泥浆和草屑,“前头发现叛军一个临时营地,刚废弃不久,灶灰还是温的。看足迹,往黑龙涧深处去了,人数大约五六百。”
“黑龙涧……”朱?看着手中简陋的地图——这图还是根据本地向导口述画的,误差大得离谱,“那地方地形到底有多复杂?问清楚了吗?”
旁边一个皮肤黝黑、穿着明军号衣的安南籍向导赶紧躬身,用生硬的官话道:“回……回王爷,黑龙涧,鬼都不去的地方。里面岔路多得像蜘蛛网,还有暗河、毒沼、吃人的瘴气。老辈人说,那是山神爷的地盘,进去就出不来。”
朱?皱眉,他不太信这些神神鬼鬼,但地形险恶是肯定的。这一个月他算是领教了哀牢山的厉害,好几次小股部队追击过深,不是中了埋伏就是迷了路,损失不小。
“王爷,要不……先缓缓?”张翼建议道,“咱们稳扎稳打,一步步清剿外围,把叛军困死在深山老林里。他们没粮没补给,迟早得自己出来。”
“等他们出来?”朱?摇头,“陈颙、阮文道不是傻子,肯定在山里囤了粮食。等下去,耗不起的是咱们。陛下和朝廷都在看着,必须尽快解决。”
他沉吟片刻,下令:“何福,你带一千精锐,多配弓弩和短兵,由向导领着,小心探入黑龙涧外围,摸清情况,不要硬闯。张翼、陈桓,你们各率本部,在涧口两侧建立坚固营地,挖掘壕沟,设置拒马,把进出通道给我锁死了!神机营的火炮运不上来,就把虎蹲炮和抬枪给我架到制高点!”
“末将领命!”
大军开始调动。朱?回到自己的营帐,摊开那张简陋地图,目光死死盯着黑龙涧的位置。仗打到这份上,已经成了耐心的比拼。他必须找到破局的办法。
“父王。”朱济熺端着碗药汤进来,“军医熬的防瘴药,您趁热喝。”
朱?接过药碗,看着儿子明显消瘦但眼神坚定的脸,心里有些欣慰。这小子跟着进山,吃了不少苦,却没叫过一声累。
“济熺,你说说,这仗该怎么打?”朱?忽然问道。
朱济熺一愣,想了想说:“儿臣觉得,叛军倚仗的无非是地利。咱们对地形不熟,硬闯肯定吃亏。但咱们有他们比不了的东西——火器,还有……朝廷的威望。”
“继续说。”
“咱们可以双管齐下。”朱济熺胆子大了些,“一方面,严密封锁,步步为营,压缩叛军的活动空间。另一方面,可以派人联络山里的其他部落,许以好处,让他们帮忙带路,或者至少不帮叛军。安南籍的士兵和向导也可以多给些赏赐,让他们更卖力。还有……吴王叔信里不是提过‘特种小队’吗?咱们也可以挑些身手好、适应山地作战的精锐,组成几支小队,专门负责侦察、偷袭、斩首。”
朱?眼睛亮了亮,这小子倒是有些想法,跟二哥信里暗示的不谋而合。
“想法不错。”朱?点点头,“组建精锐小队的事,就交给你去办。从各营挑选好手,要机灵、悍勇、熟悉山林行动的。至于联络其他部落……”
他沉吟起来。这招沐英在云南常用,效果不错。安南山区的部落大多各自为政,未必都死心塌地跟着陈颙。
“报——”一个亲兵冲进营帐,“王爷!山外送来紧急军情和……和一批特殊物资!”
“什么物资?”
“说是应天来的‘医疗队’,带了大批药材,还有……还有几十条猎犬!”
“猎犬?”朱?和朱济熺都愣了。
很快,一个风尘仆仆却精神矍铄的老者被引进来,正是三军医药局医使周济民。他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人,气质沉稳,是三军医药局的医官。
“下官周济民,参见晋王殿下!”周济民行礼。
“周院使快快请起!”朱?连忙扶起,“您老怎么亲自来了?这山高路险的……”
“殿下在此为国征战,下官岂能安居后方?”周济民笑道,“吴王殿下命我等组织医疗队南下,一是为将士们防治伤病,二来也是积累南方瘴疠诊治的经验。我们还带来了大批奎宁、黄连、金银花等药材,对热毒瘴气颇有疗效。哦,对了,”他指了指帐外,“那几十条猎犬,是吴王府特意从北地带过来的,嗅觉极灵,擅长追踪。吴王说,山高林密,人眼难及,或可借犬鼻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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