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听了,惊讶地说道:“原来是她!难怪呢,我当年就觉得她是个有出息的!这么说来,我今儿还得见她了?” 周瑞家的道:“那是自然。如今太太事情多,心烦意乱,有客人来了,能推掉的就推掉了,都是凤姑娘出面周旋应酬。今儿你就算不见太太,也得见一见凤姑娘,才算没白来这一趟。” 刘姥姥连忙念佛:“阿弥陀佛!全仗嫂子你方便了!” 周瑞家的道:“说哪里话!俗语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是我多说一句话的事,能耽误我什么。” 说着,便叫小丫头到倒厅上悄悄打听一下,老太太屋里的饭摆完了没有。小丫头应声去了,这里两人又接着说些闲话。
刘姥姥感叹道:“这凤姑娘今年大概还不过二十岁罢了,就能有这么大的本事,管这么大的家业,可真是难得啊!” 周瑞家的听了,笑道:“我的姥姥,这话可真是说不尽呢!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上的大人还要老练。如今出落得跟美人似的,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要说嘴皮子功夫,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比不上她。等会儿你见了她,就知道我说的不假了。就只有一件,她待下人未免太严厉了些。”
正说着,小丫头回来了,说道:“老太太屋里的饭已经摆完了,二奶奶现在在太太屋里呢。” 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道:“快走,快走!这会子她刚吃完饭,正是有空的时候,咱们赶紧过去。要是去晚了,回话的人多了,就不好说话了。等她歇了中觉,就更没时候了。” 说着,两人一同下了炕,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周瑞家的又叮嘱了板儿几句,然后便带着刘姥姥,曲曲折折地往贾琏的住处走去。
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让刘姥姥和板儿在那里稍等片刻,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知道凤姐还没下来,便先去找凤姐的心腹通房大丫头平儿。周瑞家的先把刘姥姥的来历一五一十地说明了,又说道:“她今日大老远的特意来给太太和二奶奶请安。当年她还见过太太几面,今日说什么也得让她见一见二奶奶,所以我才带她进来了。等奶奶下来了,我再细细回明,想来奶奶也不会责备我莽撞的。” 平儿听了,便做主道:“让他们进来吧,先在这里坐着等就是了。” 周瑞家的听了,才转身出去,领着刘姥姥和板儿进了院子。
走上正房的台阶,小丫头打起猩红的毡帘,刚一进堂屋,一股浓郁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刘姥姥竟分辨不出是什么气味,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如同在云端里一般。满屋的物件都耀眼争光,看得她头晕目眩,眼花缭乱。刘姥姥此时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咂嘴,嘴里不停念着 “阿弥陀佛”。
众人来到东边的屋子里,这里是贾琏的女儿大姐儿睡觉的地方。平儿站在炕沿边,上下打量了刘姥姥两眼,只得走上前问好,请她坐下。刘姥姥见平儿浑身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插金带银,生得花容玉貌,便以为她就是凤姐儿。刚要开口称呼 “姑奶奶”,忽见周瑞家的称呼她 “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叫 “周大娘”,这才知道平儿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于是,刘姥姥带着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给几人斟了茶。
刘姥姥只听见 “咯当咯当” 的响声,像是筛面的箩柜在晃动似的,便忍不住东瞧西望。忽然看见堂屋中间的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坠着一个秤砣似的物件,不住地来回晃动。刘姥姥心里琢磨着:“这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有什么用处呢?” 正发呆的时候,只听 “当” 的一声响,如同金钟铜磬一般,冷不防吓了她一跳,眼睛猛地一眨。接着,又接连响了八九下。她正要开口询问,就看见小丫头们一个个四处乱跑,喊道:“奶奶下来了!” 周瑞家的和平儿连忙起身,嘱咐刘姥姥:“你只管在这里等着,到时候我们来请你。” 说着,便都迎了出去。
刘姥姥屏住呼吸,侧着耳朵静静等候。只听远远传来一阵笑声,大约有一二十个妇人,穿着绫罗绸缎,裙摆窸窸窣窣地响着,渐渐走进堂屋,往另一边的屋子里去了。又看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走进这边来等候。听见那边有人说了声 “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开,只剩下几个伺候端菜的下人。
过了半天,屋里鸦雀无声。忽然有两个人抬着一张炕桌过来,放在这边的炕上,桌上碗盘罗列,满满的都是鱼肉,只不过稍微动了几样。板儿一见有肉,便吵着要吃,刘姥姥一巴掌把他打了回去。正在这时,周瑞家的笑嘻嘻地走过来,朝刘姥姥招了招手。刘姥姥会意,便带着板儿下了炕,跟着周瑞家的来到堂屋。周瑞家的又和她低声嘀咕了几句,这才领着她往凤姐的屋里走去。
只见屋门外的錾铜钩子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一张炕,炕上铺着大红毡条,靠东边的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和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的大坐褥,旁边放着一个雕漆痰盒。那凤姐家常穿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上身穿着桃红撒花袄,外面罩着石青刻丝灰鼠披风,下身穿着大红洋绉银鼠皮裙,脸上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小铜火箸,拨着手炉里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一个小小的填漆茶盘,盘子里放着一个小盖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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