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宝玉听见王夫人唤他,忙往前边赶来,原来是王夫人要带他去拜会甄夫人。宝玉心里早惦记着甄宝玉的事,自是欢喜,忙换了衣裳,跟着王夫人前往。到了甄府,见其家中布置与荣宁二府相差无几,甚至有一两处更为精致。细问之下,果然有个宝玉,年纪、性情竟与自己一般无二。甄夫人热情留席,宝玉在那里耽搁了一日才回来,这才真真切切信了世上竟有另一个 “自己”。晚间,王夫人又吩咐预备上等席面,请了名班大戏,款待甄夫人母女。过了两日,甄家母女便不辞而别,回任上去了,此事暂且不表。
这日,宝玉见湘云的病渐渐痊愈,便动身去看黛玉。恰逢黛玉刚歇午觉,宝玉不敢惊动,见紫鹃正在回廊上做针黹,便轻手轻脚走过去,指尖碰了碰她的胳膊:“昨日夜里咳嗽可好些了?” 紫鹃抬头,嘴角带着笑意:“好些了。” 宝玉松了口气,抬手抚在胸口:“阿弥陀佛!可算好了。” 紫鹃笑道:“你也念起佛来,真是新鲜事!” 宝玉笑道:“这叫‘病笃乱投医’嘛。” 一面说,一面见紫鹃只穿了件弹墨绫薄绵袄,外面套着青缎夹背心,便伸手在她肩上摸了摸,指尖微凉:“穿这么单薄,还在风口里坐着,如今时气不好,你再病了,可就更难办了。” 紫鹃闻言,身子往后挪了挪,收起针线站起身:“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那些混帐行子背地里不知怎么说你呢,你总不留心,还和小时候一般行径,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许和你说笑,你近来没瞧见她都远着你吗?” 说着,便携了针线进了别房。
宝玉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心口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指尖攥得发白,只愣愣地瞅着面前的竹子,发起呆来。恰逢祝妈来挖笋修竿,他便怔怔地走出潇湘馆,魂魄像丢了一半,心无所依,随便坐在一块山石上出神,眼泪不知不觉顺着脸颊滚落。这般呆坐了足有五六顿饭的工夫,千思万想,总不知该如何是好。偶值雪雁从王夫人房中取了人参回来,路过此处,忽瞥见桃花树下石上坐着一人,手托腮颊,不是宝玉是谁。雪雁眉头微蹙,心里嘀咕:“怪冷的天,他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春天有残疾的人都容易犯病,难道他犯了呆病?” 一边想,一边走过去蹲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宝玉猛地抬头,看见雪雁,眼神躲闪:“你又来寻我做什么?你难道不是女儿家?她既防嫌,不许你们理我,你又来找我,倘被人看见,岂不又生口舌?你快家去罢。” 雪雁听了,只当他又受了黛玉的委屈,只得闷闷地回了潇湘馆。
黛玉还没醒,雪雁将人参交给紫鹃,顺口问道:“姐姐,太太在做什么呢?” 紫鹃接过人参:“也歇中觉呢,让你等久了?” 雪雁笑道:“可不是,我在下心房和玉钏儿姐姐说话,谁知赵姨奶奶招手叫我,说她给兄弟伴宿坐夜,明儿送殡,跟她的小吉祥儿没衣裳,要借我的月白缎子袄儿。我想她们自己也有衣裳,怕是舍不得穿去脏地方,才借别人的,我便推说衣裳都由你收着,得回姑娘,姑娘病着,怕误了她出门,让她再转借别人。” 紫鹃笑道:“你这小东西倒机灵,把担子推到我和姑娘身上,叫人怨不着你。她这会子走了吗?” 雪雁道:“这会子该走了。” 紫鹃点点头,雪雁忽然想起一事,眉头皱起:“姑娘还没醒呢,不知是谁给了宝玉气受,他坐在桃花底下哭呢。” 紫鹃心里一紧,忙问:“在那里?” 雪雁道:“沁芳亭后头桃花底下。”
紫鹃听说,忙放下针线,嘱咐雪雁好生听候:“若姑娘问我,就说我马上回来。” 说着,快步出了潇湘馆,一径寻到宝玉跟前,嘴角带着歉意的笑意:“我不过说了那两句话,也是为大家好,你怎么就赌气跑到这风地里哭,真要作出病来唬我?” 宝玉忙抹了抹眼泪,鼻尖通红:“谁赌气了!我听你说的有理,想着你们既这么说,别人想必也这么想,将来渐渐都不理我了,心里实在难受。” 紫鹃便挨着他坐下,宝玉侧头看她:“方才对面说话你还走开,这会子怎么又来挨我坐?” 紫鹃道:“你都忘了?前几日你和姑娘正说话,赵姨娘一头闯进来,我才听见她不在家,正想问你一事。前日你和姑娘说‘燕窝’二字就歇住了,我正想着问你呢。” 宝玉松了口气,笑道:“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我想着宝姐姐也是客居,吃燕窝又不能间断,总向她要也太托实。虽不便和太太说,我已在老太太跟前略露了风声,只怕老太太和凤姐姐说了。如今我听见每日给你们一两燕窝,这也就够了。” 紫鹃心里一暖,笑道:“原来是你说了,怪不得老太太忽然想起送燕窝来,多谢你费心。” 宝玉笑道:“这要天天吃惯了,吃上三二年,姑娘的病就好了。” 紫鹃随口道:“在这里吃惯了,明年家去,哪里有这闲钱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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