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宝玉自从宝钗搬回家去,十分想念,听见薛姨妈来了,只当宝钗同来,心里早已活络起来,便壮着胆子回道:“破题倒作了一个,不知是不是。” 贾政道:“你念来我听。” 宝玉念道:“天下不皆士也,能无产者亦仅矣。” 贾政点点头:“也还使得。以后作文,总要把界限分清,把神理想明白再动笔。你来的时候老太太知道吗?” 宝玉道:“知道的。” 贾政道:“既如此,你还到老太太那里去罢。” 宝玉答应着,拿捏着慢慢退出,刚过穿廊月洞门的影屏,便一溜烟跑到老太太院门口。焙茗在后头赶着叫:“看跌倒了!老爷来了!” 宝玉哪里听得见,刚进门就听见王夫人、凤姐、探春等的笑语声。
丫鬟们见宝玉来了,连忙打起帘子,悄悄告诉他:“姨太太在这里呢。” 宝玉赶忙进来给薛姨妈请安,又给贾母请了晚安。贾母问道:“你今儿怎么这早晚才散学?” 宝玉把贾政看文章、命作破题的事细说一遍,贾母笑容满面。宝玉四处张望:“宝姐姐在哪里坐着呢?” 薛姨妈笑道:“你宝姐姐没来,在家里和香菱做活呢。” 宝玉听了,心里顿时索然无味,又不好立刻就走。说着话儿,饭已摆上,自然是贾母、薛姨妈上坐,探春等陪坐。薛姨妈道:“宝哥儿呢?” 贾母忙笑道:“宝玉跟着我这边坐罢。” 宝玉连忙回道:“头里散学时李贵传老爷的话,叫吃了饭过去,我赶着要了一碟菜、泡了碗茶吃了就过去了,老太太和姨妈、姐姐们用罢。” 贾母道:“既这样,凤丫头过来跟着我,你太太说今儿吃斋,叫他们自己吃去。” 王夫人也道:“你跟着老太太、姨太太吃罢,不用等我。” 凤姐告了坐,丫头安了杯箸,凤姐执壶斟了一巡才归坐。
大家吃着酒,贾母忽然问道:“才姨太太提起香菱,我听见前儿丫头们说‘秋菱’,不知是谁,问起来才知道是她。怎么好好的又改了名字?” 薛姨妈满脸飞红,叹了口气:“老太太别再提起。自从蟠儿娶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媳妇,家里天天吵吵闹闹,不成个体统。我也说过她几次,她牛心不听,我也没精神和他们纠缠,只好由着他们。可不是她嫌这丫头名字不好改的。” 贾母道:“名字有什么要紧。” 薛姨妈道:“说起来我也怪臊的,老太太这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哪里是为名字不好,听说因为是宝丫头起的,才故意要改。” 贾母道:“这又是为什么?” 薛姨妈拿手绢子不住擦眼泪,叹了口气:“老太太还不知道,如今媳妇子专和宝丫头怄气。前日老太太打发人看我,我们家里正闹得不可开交。” 贾母连忙问道:“前儿听说姨太太肝气疼,本要打发人去看,后来听说好了就没去。依我劝,姨太太别把他们放在心上,他们是新过门的小夫妻,过些时自然就好了。我看宝丫头性格温厚和平,虽然年轻,比大人还强几倍。前日小丫头回来说,我们这边还赞叹了她好一阵子。像宝丫头这样的心胸脾气,真是百里挑一。不是我说冒失话,这样的女孩儿给人家做媳妇,哪能叫公婆不疼、家里上下不服呢。” 宝玉头里已经听烦了,正想推故要走,听见这话又坐下来呆呆往下听。薛姨妈道:“不中用,她虽好,到底是女孩儿家。养了蟠儿这个糊涂孩子,真真叫我不放心,只怕他在外头喝点酒就闹出事来。幸亏老太太这里的大爷、二爷常和他在一块儿,我还放点心。” 宝玉接口道:“姨妈更不用悬心,薛大哥相好的都是正经买卖大客人,都是有体面的,哪里会闹出事来。” 薛姨妈笑道:“依你这么说,我倒真不用操心了。” 说话间饭已吃完,宝玉告辞,说晚间还要看书,便自去了。
这里丫头们刚捧上茶来,琥珀走到贾母耳边说了几句,贾母对凤姐道:“你快去瞧瞧巧姐儿。” 凤姐不知缘故,众人也怔了。琥珀过来对凤姐道:“刚才平儿打发小丫头来回二奶奶,说巧姐身上不大好,请二奶奶赶紧过去。” 贾母道:“你快去,姨太太也不是外人。” 凤姐连忙答应,向薛姨妈告了辞。王夫人又道:“你先过去,我就来。小孩子家魂儿还不全,别叫丫头们大惊小怪,屋里的猫儿狗儿也叫他们留心些,偏有这些琐碎。” 凤姐答应着,带了小丫头回房去了。
这里薛姨妈又问了一回黛玉的病,贾母道:“林丫头那孩子倒罢了,只是心重,所以身子不大结实。论灵性,和宝丫头不差什么,论宽厚待人,却不及宝丫头有耽待、有尽让。” 薛姨妈说了两句闲话,道:“老太太歇着罢,我也要回家看看,只剩下宝丫头和香菱了,顺便和姨太太一起瞧瞧巧姐儿。” 贾母道:“正是,姨太太上年纪的人,看看巧姐儿是怎么不好,也得点主意。” 薛姨妈告辞,同王夫人出来往凤姐院里去了。
却说贾政试了宝玉一番,心里倒也喜欢,走到外面和门客闲谈。说起方才的事,新近到来最善下棋的王尔调(名作梅)说道:“据我们看来,宝二爷的学问已是大进了。” 贾政道:“哪里有什么进益,不过略懂得些罢了,‘学问’两个字还差得远。” 詹光道:“这是老世翁过谦,不但王大兄这么说,我们看宝二爷将来必定高发。” 贾政笑道:“这也是诸位过爱。” 王尔调又道:“晚生还有一句话,不揣冒昧和老世翁商议。” 贾政道:“什么事?” 王尔调陪笑道:“晚生有个相与,做过南韶道的张大老爷,家有一位小姐,德容功貌俱全,尚未受聘。他没有儿子,家资巨万,只想找富贵双全的人家,女婿还要出众才肯作亲。晚生来两个月,瞧着宝二爷的人品学业,都是必定大成的,老世翁这样门楣,再合适不过。晚生过去说亲,包管一说就成。” 贾政道:“宝玉说亲也是时候了,老太太也常提起,但我对张大老爷素来不甚了解。” 詹光道:“王兄所提的张家,晚生也知道,况且和大老爷那边是旧亲,老世翁一问便知。” 贾政想了一回:“大老爷那边不曾听得这门亲戚。” 詹光道:“老世翁原来不知,这张府上原和邢舅太爷那边有亲。” 贾政听了,才知是邢夫人的亲戚,坐了一回便进来,想同王夫人说知,再问邢夫人。谁知王夫人陪薛姨妈到凤姐那边看巧姐儿去了,直到掌灯时分,薛姨妈走了,王夫人才过来。贾政把王尔调、詹光的话告诉了她,又问巧姐儿怎么样。王夫人道:“怕是惊风的光景。” 贾政道:“不甚利害吧?” 王夫人道:“看着是搐风的来头,只是还没搐出来。” 贾政听了不再言语,各自安歇,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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